——他们要离开了,手放在门上,英灵和御主就要从这小小的宫殿内离开,在离开之前,狗和晴姬燕依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在一起。
“你要加油哦,依依。以后要来看我哦。”狗的脸抽动着,从第三方视角看,恍如层叠的皮肉翻滚着浪花。
“嗯,我会加油的,因为我是狗的朋友。”晴姬燕依肯定地紧紧抱住对方。
大门打开,海水被抽离到门的另一侧,这种力量无法被抵抗,在绚烂的白光中,握着手被卷进去的主从二人,与注定留在这一宫殿的男孩分离。
合上,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狗离开了,最里面的小房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几串水泡从门缝中透出,碰到天花板挨个破开,发出极轻细的声音。
-----------------
他们再度进入无法呼吸的海洋之中。
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在绚烂的白光和海水的击打下寻找目标所在位置,简直跟海底捞针一样困难,又或者说根本就是胡闹,他们唯一能够依赖的只有直觉,以及晴姬燕依用灵力编织的脆弱笼子,好在部分白光似乎对怪物有着杀灭的作用,就是有些敌我不分,二人在其中费力维持着方向。
氧气快不够了,在强烈的引导下看到了红黑色的影子,抱着圣杯的少女在水中漂浮,她便是此处唯一的光源,闭着双眼仿佛在沉睡,而身体连带衣服的一部分都和金黄色的杯子融为一体,在暗流的冲击下纹丝不动。
她捏了捏英灵的手,指向少女和圣杯连接点中的一处,在下一波暗流和在水中漂浮的怪物袭来之前,以笼子作为着力点,冲田总司屏息凝神,晴姬燕依在他身后用力推了一把,无声的冲击中,看似毫无杀伤力的刀剑在水中划出一道弧线,直直刺入了指定的连接点,英灵双手持刀,就着此处挥了下去。
御主此时已经到了少女身后,趁此机会,即刻伸手护住两者被分开的地方避免愈合,以分开一半的圣杯作为着力点,吃力一蹬——
山呼海啸般,冲田眼疾手快抓住圣杯,爆发出的魔力将三人连带圣杯一起喷向两个方向,再度惨做垫子主从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昏迷。醒来时,圣杯的幻界维持已然结束,海水消失无踪,赶来的付丧神们已经将昏迷的英灵挪开,不停的唤醒中,晴姬燕依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太好了,终于醒了。”加州清光松了口气,拍着对方的背帮助女孩将多余的海水咳出,醒来的女孩下意识望向另一个方向,付丧神安抚道,“冲田君也没事的,应该等下就醒了。”
织田信长还在昏睡,这个是真昏睡,她甚至发出了惬意的呼噜声,让围着她的付丧神们多少感到有些失语——冲田总司被大和守安定扶着走了过来,英灵和她一样浑身湿透,发结被冲歪耷拉下来,他被圣杯狠狠砸了一下,背后的墙壁明显偷工减料塌了一半,海水带来的二次冲击也没有织田信长挡着,如今是翻倍的狼狈,脸颊旁边的头发被红色不知是血还是水黏在身上。然而笑嘻嘻的英灵怀抱中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圣杯。他放开安定的手,一瘸一拐来到御主身边,将圣杯塞了过去。
“怎么每次要找回个杯子我们主从俩都要死要活的。”冲田叹了口气。
“可能是跟它八字不合吧。”晴姬燕依也跟着他叹了口气,上次回收圣杯时也在场的付丧神们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脚下的地面再度震动起来,付丧神们收起笑容立刻集合在一起,将三位伤员围在中间,就在警惕着的时候,晴姬燕依忽然心念一动,下意识就想逃跑,来不及了,她脚下的地板随着爆破声裂开,巨大纤细的玉手拎着她的脚倒吊起来,首先是手,然后是头,裂开无法愈合的嘴,身体,神像用尽最后的力量来到此处,目标直指拿到圣杯的晴姬燕依。
“御主……噗咳!”老毛病总是挑着最紧要的时候犯,冲田总司咬着牙吞下血沫,付丧神和他的攻击没有效果,血肉之躯如同钢铁,而钢铁也是可以斩断的,如果不是他因诅咒和刚才的战斗几近失力。烦躁地啧了一声,英灵又斩杀一只想要趁机捡便宜的黑色怪物,被紧张的两位付丧神保护在身后。
“这里交给我们!”他们齐声向前主君喊道。
“……拜托了。”只迟疑了一下,冲田转身看向神像的身体,开始思考如何通过落脚点踩上去。
——另一边,被巨大神像拎起,抱着圣杯吊在半空的晴姬燕依,直直地盯者神像张开的嘴。如果拥有圣杯的她进入神像内部,毫无疑问能通过魔力爆炸将神像彻底杀死,而且经受过系统性魔术教育的她很大可能不会有事,这是神像所不能得知的事情。毕竟强化的神像还摆在那里,从外部突破简直是妄想,从内部解决看起来是最好的方法,手将她缓缓移向那个狰狞的大嘴,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眯起眼睛,忍住腿部的剧痛,此时要找准落点,只要掉进那个黑色的大洞中……
长长的,悲鸣的狗叫声。
如此悲鸣已非世间能及,听起来像是从三途川传来,死亡的终点,亡灵们呼唤亲人时才会有的声音,尽管并非人声,却更是凡间每位生物都能听懂的呼唤。晴姬燕依和神像一同愣住,将视线投向悲鸣声传来的地方,是被突破的木制地面之下,用作地下设施的空间,趁此机会,费力爬上来的冲田总司看准机会,调整魔力运转,利用宝具切掉神像捏着御主的部分,抱着她坠了下去。
这也已经是极限了,体力完全不足的冲田还没到地面就又开始咳血,幸而付丧神们七手八脚接住了他们,英灵顶着重伤标志陷入半昏迷,御主的小腿因为神像的拉扯已经不能行动,似乎已经骨折,被简单处理之后勉强站起,最后还是石切丸没看下去背起女孩,在她的指示下看向神像处。
神像没再继续攻击,她的动作因为巨大而缓慢,眼眉挑起做惊讶状,然后转过身躯,在一声又一声的哀鸣中,裂开的嘴长长地哈了一声作回应,仿佛因无法闭合而作的叹息。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慈母般的神像将头侧过,随即翻身,再度引起崩塌和尘土飞扬,待平息后重新得到视觉,重新望向神像处的众人,只看见一个巨大的坑洞。
就在此时,里屋的门处传来规律的敲门声,一个温和的女音在门外响起:“打扰了。”
无风而动,门被打开,在众人的视线中,一个看起来普通平凡的妇人,穿戴整齐,头发被齐齐梳起在后方成髻,露出光洁的额头——但她的下半张脸却从嘴部裂开到耳边,与刚才的神像并无二致,只是闭合了起来,对于被神像咧嘴惊吓到的众人来说,此时不过看似古怪而非可怖。
在她身旁,跟着的脸部拥有和幼狗一般层叠皮肉的男孩,手上全是淡黄色的细毛,本人看起来十分开心,挽着母亲的手,张嘴向同伴招手,发出愉悦如同庆贺般的叫声,与刚才的哀鸣似乎同出一门。
“……这是……?”付丧神们紧张地互相看看,不敢贸然向前,将手按在了刀鞘上,只有晴姬燕依显得很是惊喜,在大伙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在石切丸背后向朋友招手回应:“狗!你没事吗?”
……他们认识?没跟上思路的付丧神们面面相觑,女孩示意石切丸将她放下,但此时那位妇人捏了捏男孩的手,他看着母亲点了点头,向着他们喊道:“依依,别过来哦,就在那里站着就好。”
被放下的晴姬燕依愣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怀中抱着圣杯的力度收紧,怔怔地看他。
“妈妈担心张口说话会吓到你们,所以就拜托我来说。我们给你们添了麻烦,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真是非常抱歉。”他带着愧疚的神情说道,双手作揖,“我们已是死者,无法赎罪,之后不过是下地狱油锅受刑万万年,尽管在死前我们何其无辜,但也是死后成为恶鬼的我们应该受到的报应。如此一遭,只希望当年让我们从人变为鬼的事情不再发生。”
母亲怜爱悲伤地看着说话的孩子,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不过,也不要太为我难过,依依呀,时至今日我还能有一个朋友,在我已经忘记了名字,甚至要忘记我曾经还是个活物的时候,你还愿意成为我的朋友,让我下定决心来阻止妈妈,不然还要错过最后能重聚一起离开的机会,我真的很开心。”他说,“和各位生者在此告别,我们就要走了。”
众人语塞,门外传来敲打的鼓声,轻薄的烟雾从门缝溢进来,仿佛这对母子身后真是三途川。不再凶神恶煞,变回人魂的母子二人向他们鞠躬道别,门被砰地一声吹上,嘎吱着再度打开时,不过是漆黑的走廊。
此处再也没有鬼魂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