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涵露出了一身冷汗,连连告诫自己此时的胡思乱想不过是因为梦中情绪延宕——而那梦又是为着什么呢?
她在这样疲惫、怪诞而迷乱的心绪里迎来自己少女时光的最后一天。
好不容易白天给自己找些事忙,稍稍挥去一些奇怪念头,此刻青黛问她要不要再看一看她的吉服凤冠,姜涵露坚决地拒绝了。
天快完全黑下来了。姜涵露有点不想待在自己房里,面对她明天要穿戴的一切。她不要侍女随行,抱了一摞东西,一个人去了文安长公主的正院。
“姜姑娘来了。”玉姑姑忙出来迎她,“殿下正说要去看姑娘呢。”
这话并不是客套,一旁的侍女捧着雕刻精致的木匣随在文安身后,看上去正是要出门的样子。
“正巧你来了。”文安笑眯眯地挽着她的手进了内室,玉姑姑接过侍女手中的木匣,屏退旁人,只自己跟了进去。
“怀里这是什么?宝贝似的,还不放下。”文安亲自接过她抱的东西——是五本图册。她随手翻开几页,神情逐渐惊愕起来:“这是为《东阳录》所画的配图?”
姜涵露点点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总要画完的。”
当日她就是为了这个差事才入得长公主府,得以再见栾珏。而风云突转,谁都没料到皇帝忽然相中了她一个江南平民女子,此后灯会试情、树下琴挑,郡守公子贸然送来的礼物、母亲夜里含泪的叮嘱,后来又兼独身入京,撞上种种纷繁事端……后面这些事情太快太多,给《东阳录》配图这事一下子就显得微不足道。
但文安细看那图,一张张用色考究、笔触细腻、栩栩如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不由感叹道:“好孩子,怪不容易的。”
她收起图册,拉着姜涵露坐下,在灯光下打量她:“怎么脸色这样不好?昨晚上没睡好?”
姜涵露低头默认。
“难免的。”文安道,“临出嫁时,心里总是想东想西,没个安宁。我当年出嫁前也一晚上没睡好呢。”
“殿下也会怕吗?”姜涵露难以想象。
“怕倒是不怕,”那些记忆很遥远了,文安说得很慢,“但总是有些忐忑。我出嫁前,同霍平霜来往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宫廷宴会上遥遥一见,并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性子,也不清楚他怎样看我。但你与陛下好歹认真朝夕相处过几日,谈天说地,彼此心悦,总比我当时好些。”
文安本意在宽慰她,然而姜涵露听得越发局促不安。她真的清楚栾珏是什么性子吗?真的清楚他怎样看待自己吗?然而决定已经做出了。她曾在石渠阁的史书中汲取过无形的勇气,推开了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但我那时除了忐忑,还是很兴奋的。”文安继续说下去,“闺中是一番天地,为人妇又是一番天地。多高多阔,有时只看你我怎样施为。涵露,你不也正是因为这样想,才最终决定留下来吗?”
“是。”姜涵露低低地应了一声。
“涵露,”文安安抚地拍着她的肩,忽然提起,“咱们离开苏州前,你母亲来见过我。”
“我娘?”姜涵露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鼻子一酸。
“你母亲请我一定要在这最后一晚对你提一句,还记不记得临来时她对你说过什么?”
文安柔和含笑的声音和姜涵露语带哽咽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是马氏真的在对自己的女儿说话:“别把别人看得忒高,把自己看得忒低,不要慌张,不要怕。”
姜涵露掉下泪来。
在这些出嫁前的日子里,她也曾试过去想想栾珏,想想恢弘的皇宫,想想他们婚后举案齐眉的好辰光,试图以此来纾解自己紧张的心绪,结果反而越想脸越烧、心越慌,治丝益棼。
直到此刻,听着长公主的温声细语,想起母亲,她才真正平静下来,好像一下就有了底气。她也有慈萱可靠,有家园可归,也曾如珠似宝被父亲母亲捧在手心里长大,度过锦绣芳年。
文安用帕子来给她揩泪,姜涵露就势靠过去偎在她怀里,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
文安一怔,很快回搂住她:“涵露,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