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涵露看出来她和文安亲厚,又不知亲厚到何种地步,对江南的事知道多少;加上刚才杨幼简的一番话,一时不知她是何用意。
默了片刻,她问道:“怎么忽然问我这个?”
霍安黎没想到她还会反问回来,愣了一下,笑起来:“你这样就有意思多了,别叫杨七唬住,你以后就知道了,她嘴里没一句实话。”
姜涵露还是不太会跟她这种人聊天,词穷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霍安黎笑得更开心了。
她说带她来石舫里看珊瑚,倒不是假话。眼前渐渐现出一座石舫的全貌来,高大恢弘、雕刻精美,停在一方浅池岸边。
这一处僻静,两人正要迈进石舫,就听得岸边背阴处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姓姜的算什么东西?一个出身乡野的粗使丫头,还敢站在那儿受礼,白白委屈了顾大人!”
旁边一个人劝道:“小姐莫生气,她算什么,陛下不过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罢了。谁看不出来,陛下不过叫顾大人过来虚应场面,并无意真正责罚。他今日弯腰,是忠君体上,往后照样圣眷优隆,又怎么会把那个什么姜姑娘放在眼里。”
姜涵露瞬间白了脸色。
那声音略微顺了顺气:“哼,她往那儿一站,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一股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哪儿像咱们霍家跟陛下——”
“霍安真!”她还要再说,就被霍安黎厉声喝断。
霍安黎方才还跟姜涵露笑语盈盈的,这时声色俱厉,上前两步,从石舫背阴面拽出一个粉衣少女,抡起胳膊就是一巴掌:“满口胡言!”
霍安真身边那个应声的贴身侍女见霍安黎这结结实实一巴掌下去,吓得一哆嗦,不敢劝又不敢拉,只好扶住被打得一个趔趄的自家小姐,声音都带了哭腔:“郡主——”
姜涵露伤心气恼到一半,就被霍安黎给完全吓回去了。
刚才还盛气凌人的霍安真猛然间挨了打,却一点儿不敢还手还嘴,拉住霍安黎的袖子哀求道:“安黎姐姐,我再不敢了……”
霍安黎却不吃她这套,冷笑道:“素日里大伯父怎样训导族中子弟女眷们,你那桃仁儿大的脑子怕是一点都不记得了。这番话若是传出去,莫说你,就是你父亲母亲也要因为教女不严在祠堂里领家法。”
霍安真出身霍家旁支,父亲才干不具,一家子俱靠家族荫蔽和分的祖产生活,这时听霍安黎提起霍太傅,又提起家法,她腿都要软了,还是贴身侍女扶住她,拼命往姜涵露那儿使眼色,嘴里说着:“郡主不要生气,我们小姐一时糊涂,并无意冒犯姜姑娘的。”
霍安真好歹算是领会了侍女的意思,忙对姜涵露屈身拜道:“姜姑娘,是我胡言乱语,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以后再不敢了。”
她倒能屈能伸。
这前倨后恭的态度转变太快,看得姜涵露一愣一愣的。一则她没想到霍安黎是个这样厉害的脾气,能让同族的姐妹如此畏惧;二则她从未被人在背后说过这样难听的话,不想强咽这口气,但看霍安黎在一旁揉手腕的样子,自己要是不原谅,她必定要再扇霍安真几巴掌。
她这里犹豫,霍安真看她不做声却急了,拉着她的胳膊作势要跪下:“姑娘不应,我跪下给姑娘赔罪。”
贴身侍女也忙来一边扶她一边帮腔:“姜姑娘,您大人有大量——”
姜涵露看着她俩自己拉扯了半天都没跪下去,思考了一下:“你先起来。”
霍安真连忙起来,拿着手帕擦眼泪:“多谢姜姑娘。”
涵露看了一眼霍安黎:“看在郡主的份儿上。”
她自认不算什么聪明人,但也隐约觉察出,方才顾少扬对她的那一拜,似乎意味着某种转折——她被正式抬到了台前,而且远不止此。
至少霍安黎突然的怒气中有一部分是有意表现给她看的,告诉她,霍安真归霍安真,霍家归霍家。当一个人很在意你的看法时,起码代表了一种郑重的尊重。
姜涵露慢慢消化着这些隐藏在水面下的微妙的转变。
霍安黎放过了霍安真,自然地来拉姜涵露:“来,珊瑚在里面。”
她看明白了栾珏带顾少扬此来的用意。身为京城中第一等尊贵的霍家女和手握实权的朝廷官,她无意去讨好谁,但也不想因为一个不长脑子的族亲和人结梁子,尤其是当那个人是未来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