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知遥听罢,生了几分唏嘘。没想到以凤池真人的修为,却终究是看不透生死兴衰。如此宏愿,不知要历经多少时光,又要折耗几代弟子。如此执着,当真值得么?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道:“金丹不拘根骨、不看机缘,但太羽宫进献给皇帝的长生丹药却久不见效?”
萧冶低了低头,掩去眼中笑意,委婉了语气,道:“墨姑娘是明白人。有些话也只在这无人处说说罢了。”
墨知遥笑了笑,不再言语。
萧冶见她收了战意,心上一宽,又道:“姑娘之前的怀疑也不无道理。姑娘的行踪泄露,我太羽宫难辞其咎。但羽猎营传信联络是本分,绝非有心出卖姑娘。至于帝后……皇后卫氏,生性柔弱,入宫之后唯皇命是从。而兆宇皇帝最是高傲自负,若要对付姑娘,必会正面与姑娘交锋,断不会算计迂回,更不会自降身份让皇后出手欺凌平民百姓。此事疑点甚多,还需细细查证……”
墨知遥的神情分明有些不耐烦。“还罗嗦这些做什么?”她转身,跃上山阶,“尘烬宗肯定知道些什么。人家都邀我到了山门前,还不上去做客?”
萧冶跟上几步,心中却是忐忑。昔年,以太羽宫为首的正道门派结盟围剿尘烬宗,却在最后关头被墨知遥横插一手,令那尘烬宗宗主逃脱,功亏一篑。在那之后,尘烬宗收敛了气焰,遁居深山,蛰伏养息。这耒霞山本就易守难攻,青彤墟内更是遍布阵法机关,太羽宫有心讨伐,却每每无功而返。彼时他还年轻,随师门来过几趟,深知这其中的厉害,墨知遥虽强,但她先前说自己折损了些骨头,还是谨慎为好。一番斟酌后,他开了口,劝道:“墨姑娘,小心为上,还是等在下先传信回去告知情况。”
墨知遥却是不屑:“你留在这儿就是,不必跟来。”
“在下绝非怯战,只是……”萧冶连忙解释。
“你我倒也罢了。罠盛村的人可能也在里头。传信来回,他们不知等不等得起呵。”说罢,墨知遥飞身一跃,直往青彤墟去。
萧冶无可奈何,快步跟了上去。
……
……
罠盛村内,空地上的一众太羽宫弟子早已心急如焚。周围早已查探了数遍,毫无线索。先前墨知遥和萧冶消失,众人便将地面下挖了数尺,也未见道阵、符咒的痕迹。
程柯一行赶到,巡了一圈,也看不出端倪,不免也焦急起来。程柯半跪在地,伸手抓了把泥土,开口问江叙道:“你说我师尊消失前使出了化骨炼,是哪一招?”
江叙被问住了,仔细想了一会儿才道:“真气流散……想是定身的那招?”
程柯道:“‘定骼’之术,法随意动。凡我师尊视线所及之物,但有骨骼,只要她想,皆可操纵。真气外释,是……”程柯话到此处,不禁也有些困惑。墨知遥的真气有什么用,他自己也说不太明白。平日里见到,大多是用来“炼體”,也就是在骨骼上化生出肌肉发肤。还有就是查探环境、感应活物。至于压制离火、为他护身什么的,也算不上什么招式。如此想来,真气并无战斗之能,对敌时故意释放,难不成是……为了吓唬人?
眼看他没往下说,常甯追问道:“到底是什么?”
程柯正了正神色,道:“功法奥窍,不好轻易告人。”他敷衍了一句,又问江叙,“真气出现时,可有什么感觉?”
“真气一现,萧师兄就把我推开了……” 江叙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终于想起了些,“对了,有一瞬间,身上沉重,好像被什么压着。”
程柯听着,暗暗叹了一声。
威压也是寻常,实在找不出关联……等等,重压?
他恍然明白了什么,起身环顾了一圈。
所有村民被带到空地上后消失。墨知遥释放真气,产生重压后,也随之消失。其中奥秘,难道是……重量?!
是了,修炼化骨炼功法者,身具真骸及影骨,虽只一人之躯,重量却非同一般。平日里,藉由纳化之术,察觉不出异常,一旦释解,便是千人百众。看来墨知遥当时是想唤出影骨?而那重量,正好触发了机关?
程柯也不敢确证,但唯今之计,只有试一试了。他抬臂一震,唤出体内的百余具荒骨。但见出现的骷髅皆是焦黑,殷红焰色隐在其下,明明灭灭,如火炭一般。众人见此情景,都退开了几步。程柯却喊了一声:“都站过来!”
虽不明就里,众人仍依言照做。
不够?
程柯稳着内息,问道:“罠盛村里有多少人?”
“三百余人。”江叙答道。
程柯略略数过人数,又想:骨骼也并非活物,或许未必要凑足人数,不拘什么,重量足够就行?
一念思定,他又看了看四下,就见墨知遥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四匹骏马的骨骼堆在一起,用油布盖着。出海之前,马车留在了村内,倒是无人敢动。他望着那些骨头,轻喝了一声:“起!”
油布猛然被掀开,骏马腾跃而起,只是没有毛发血肉,不过四具骨架。但即便只有骨架,骏马依旧架起了车轭,拖着马车行至空地。
程柯缓过一口气,却仍不见有动静。他蹙着眉头,吩咐众人道:“搬东西!石头、家什,不管是什么,够重就行!”
见此阵仗,常甯明白了几分,道:“既然要重,何不将船搬来一艘?”
这个想法着实大胆,令程柯和江叙都愣了片刻。
常甯却一脸坦然,对程柯道:“你身上不好,别太勉强,快收了骨头。”随即,她又冲江叙道,“广恒号应该够了,且发动金鼎,飞来就是!”
要说那时那刻,再没有比这更便宜的办法了,众人忙去张罗。
天色已是泛白,海潮渐起,船只离水升空,动一片风声。
在屋内睡着的郑佑被动静吵醒,出门见此情景,惊骇难当,慌忙就朝众人跑了过来。
眼见他来,众人也是惊慌,急急喊他回去。但孩子惶恐之际,哪里肯从,只一心想待在众人身旁。便是他踏上空地的一刹,船只降落。重压之下,烟尘骤起,转眼将一切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