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还真是障眼法。
谢清晏预料到谢忠的计谋,提前让殷知远带人守在城门,但他还是担心,谢忠不是好相与的。
“守好这里!”谢清晏丢下一句便要往城门去,却被凌空一支箭矢刺入胸膛,他咬牙拔出,从衣襟里掏出两块碎裂的玉石,是殷璟送他的玉佩,箭头正扎在这玉上,为谢清晏挡住了大部分冲击。
谢清晏眼底终于划过一丝温柔,将玉石妥帖放好。
好在城门处一切正常,士兵们死死顶着门外攻城车猛烈的撞击。
“你怎么在这?”殷知远皱眉问。
“谢忠不在外面,我怀疑他混进了城。”
殷知远正欲开口,被接二连三的战报打断。
“报!城主府走水!”
“报,北门遇袭!”
谢清晏与殷知远对视一眼,调了一队人马去北门迎敌。
城主府火势不小,殷知远带兵冲进来时,殷璟被谢忠挟持着去见谢清晏,殷宁拿剑指着谢忠,却不敢轻举妄动。
“又来一个人陪葬,永王,算起来你我二人还是兄弟,你站在我这边,我饶你一命。”谢忠似乎是觉得胜券在握,呵呵笑道。
殷宁骂道:“狗屁不是,谢忠,当初贪污的罪名你扣在我头上,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不配为殷氏人!”
“我配不配,由我说了算,把调军令交出来!否则就是殷璟死,正好铺平我的登基之路。”刀刃抵在殷璟脖颈上,谢忠又用了点力,渗出血丝来,“怎么至今也不见我儿子?他不是和殷璟交情很好吗?”他一口一个“我儿子”,喊得顺口极了。
谢忠想要更多的人马攻入都城,就需要各城的调军令,有了令牌便可调动地方兵马。
“你真是让人恶心,为了所谓的权力,不惜踩着自己亲儿子往上爬。”殷璟的右手小幅度地动作,直到握住匕首,一边骂,以吸引谢忠注意力,一边狠狠刺向身后,谢忠腹部的位置。
“那又怎样,是他不听我的话。”谢忠正恼羞成怒地说话,一阵猛然的刺痛让他放松了对殷璟的劫持。
殷璟趁机掰过谢忠的手,电光火石间,又一箭横空飞来,彻底将谢忠的手臂钉死在地上。
“逆贼就是逆贼,你的反心我誓死也不会听。”谢清晏从一侧房檐跳下,立马将殷璟拉到身边,仔细查看他的伤。
方才速度够快,谢忠的刀并没有来得及用力划伤殷璟,幸而只有一道皮外伤。
“我来晚了。”谢清晏心疼地低声说。
“没有,正正好。”殷璟一笑,却瞥见谢清晏胸口一个血洞,“你受伤了?”
“我没事,玉佩挡了一下,是你救了我。”谢清晏简单解释,而后把殷璟护在身后,若有不备,他打算随时杀了谢忠。
“谢忠,你别傻了,你根本不是张太妃的孩子,她的孩子早在那场宫乱中就已经死了,你不过是谢老将军从外面收留的。”殷宁听说谢忠昭告天下自己的身世,才明白为何谢忠想反。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只有远处烧毁房屋的火焰发出噼啪声。
谢老将军与张尚书交好,尚书被困府中,有心无力,而老将军必会带兵进宫护卫。张太妃曾经的确让人把孩子带走,去找谢老将军,但最后根本没能交到老将军手上,他在路上便被乱军杀了。张太妃原本怀揣着期待,以为孩子保住了。结果过了几日老将军和她父亲来见她,告知真相,她一时接受不了,才生了病。
不久后张尚书也被贬官,路途遥远,身子骨受不住,死在路上。
“这不可能!我在苦寒之地镇守,每一次都是有去无回,凭什么他们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功绩是我打的,名声却是他的!”
谢忠怒吼,多年以来所坚持的信仰坍塌,手被箭扎进地里,疼得动不了,青筋暴起,但真相更让他难以接受。
谢老将军去世后,他在老将军的遗物中发现刻着“安”字的金锁,那花纹只有皇家才有,他查了很久,才确定当年的事,认定自己就是殷安。
因而心有不忿,有了不该有的想法,谢清晏的母亲叶氏是最早察觉到的,拼命阻止他,两人时常吵架争执,谢忠买官,收受贿赂,又拿钱去置办军需,有太多被牵连的人。在先皇后听见他的谋划时,他灭了她的口,又伪造成自杀。谢忠这一路,早已回不了头。
却阴差阳错,没想到金锁的主人殷安早已夭折,自己只是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的孩子。
“你太贪心了。”谢清晏叹气道。
即便谢忠不知道身世,也不一定就能安安稳稳守在郃城,有些事仅在一念之间。
谢清晏缓缓拉满弓,指向谢忠,擒贼先擒王,只有杀了谢忠,才能平息外面的动乱。
“你要做什么!谢清晏,你难道要杀了你爹我吗?你这个不孝子!”
“你给我取名清晏,取自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为的就是希望天下太平,能有盛世之景。可你看看城外的血腥杀戮,都是你造成的。我不过是履行你当初的期望。这箭术是我小时候你教给我的,如今我还给你,就当还了你的养育之恩。”
箭术是谢忠手把手教的,谢清晏最擅长的便是骑射,于马上横扫千军,直捣敌军内部。
所有人都看见谢世子亲手射杀了他父亲,一箭毙命,不偏不倚,射穿了谢忠的心脏。只有一旁的殷璟能看清,谢清晏向来握弓稳当,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割下他的头,能劝降的便劝降了吧。”谢清晏垂下眼睫,低声交代道,他忽然觉得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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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知远拿着鲜血淋漓的头颅登上城墙,高声喊:“逆贼已伏诛,速速投降,可饶你们一命!”
主将一死,士气大跌,进攻势头明显低落,各方城门很快被守住,谢清晏带兵出了城,城门外多是无头苍蝇,得知谢忠死了,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谢将军都死了,我们再打又有什么意义!”很快有人率先扔下武器,这是投降的意思。
“你们对得起侯爷对你们的栽培和信任吗?”周林质问,但已没有人理会他,也不愿意站在他这边。
还有一些想挣扎的,都被轻松制服。周林不敌谢清晏,被生擒,此战大捷。
谢清晏去找了殷璟,善后的事交给殷知远去安排,该清剿的清剿,该收编的收编,周林等主要将领被扣押,等待送往都城由圣上裁决。
“殿下呢?”
“回世子,殿下在长乐大街救治伤员们。”
殷璟正在包扎,有的严重的伤口极深,都狰狞可怖,血淋淋的,光是看着就疼极了,不时有呻吟声传来。殷璟动作尽可能地快而轻,将士们守城杀敌,已经在战场上受了太多的苦楚,他想减轻他们的痛苦。
为了方便行动,殷璟束起了后脑的长发,样式很像女子,谢清晏静静站在角落,没去打扰,盯着远处忙碌的浅色身影看,什么都不去想,这样才能让他的心得到短暂的安定和放松。
等殷璟忙完,抬眼瞧见谢清晏,他已在这站两个时辰了。
殷璟洗干净手,快步走过来,问:“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就想看看你。”
殷璟一笑,摘了面纱:“那你好好看看。”
“战场上有太多生死,见得多了,心情也不好,所以从前每次打完仗,我都会去跑马,越荒凉的地方越好,没有目的地兜转。现在我不用一个人去跑马了,光是看着你,我就会很安心。”
少年时谢清晏总会想,战争到底给人带来了什么,无辜百姓会死于战火,那么多青壮年背井离乡,都有父母亲人,前路渺茫,可能从此再不能归家。
或许这就是使命,有人死,就能有人活。
他能做的,就是登记好所有人的名字,为他们牵挂的尚在人世的家人送去补助,活着的人会好好活着。
谢清晏不怕死,为守卫家国山河而死,他此生无悔,爱他的人会永远记得他。
但没有人愿意见到这些死亡,谢清晏也是,战争带来太多生离死别,他们虽死得其所,却还是会很难过。
“以后不会再打仗了。”殷璟说。
这是一句很明显的宽慰,不打仗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心之所愿大衍万里江山能昌明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