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如洗的苍壁下,绽放星罗棋布的花朵;微风吹过,掀起鳞次栉比的花浪;莫比迪克号底层波涛汹涌的海面,一浪高过一浪。昂首挺胸的老者站在海贼船的瞭望塔上,目光如炬俯瞰着甲板的景象,又斜眼瞄向陪在他身旁两位缄默不语的儿子,接着仰头眺望远方妙趣横生的奇观。晚霞漫天,流岚叠起,芝兰玉树般的男人临风而立,神俊无俦。
就在半小时前,他们亲眼目睹了艾斯带领两女回二番队的画面,塔莎采取的行动令马尔科出乎意料。以藏也没料到心高气傲的女刺客会选择留下,马尔科昨晚和她表弟说要给她一个交代,焉知对方口中的交代是形同报复般的清算,害得她如今只能委曲寻求艾斯老弟的庇护。他作为知情者难免滋生出于心不忍的惋惜情绪,峰回路转唉声叹气地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马尔科不赞同,却也不否认,他的态度暧昧不明,不知对塔莎是该放任还是该肃清。时过境迁他的酒早就醒了,可宿醉所造成的后遗症还存在着,目前他的记忆仍有些凌乱,似乎遗忘了夜里发生过的某些情节。
她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反正他的感情被她玩弄也是不争的事实。风水轮流转,因果有轮回,反正她也遭到了应有的惩罚。既然他俩谁都不欠谁的,与其瞻前顾后左思右想,不妨尽快调整到最佳的状态,再跟他的伙伴杀进险象环生的新世界。
然而,不光是女人会心口不一,男人偶尔也会出现想法与行动不一致的情况。毕竟,男人在喝醉时与清醒后的思路可谓是判若云泥,对号入座的马尔科便是最贴切的案例。何处行,何处止,何时爱,何时恨,他心中委实永远都有精准的计量。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爱欲止而心不停。
这一生他无法舍弃的东西太多,左右逢源就等于左右为难,越想事事如意,越是事事不遂。他放不下原则,放不下亲情,放不下真相,放不下道理。人在做,天在看,人善人欺天不欺。做尽坏事的刺客作茧自缚遭到了惩罚,丧尽天良的海贼当然也难辞其咎,难道他就不该遭到天谴吗?喝醉酒是理由吗?
「兄弟,你有所不知,我追求的并非是一个简单的结果。一旦热衷追求结果,人就容易想方设法超近路,在超近路的过程中,人又容易迷失真相,做事的干劲也会逐渐消磨殆尽。最关键的是,想要追求真相的意志。」
其实马尔科心如明镜:他要肃清的对象另有其人,不能把锅都甩在她的身上,这对她不公平。她不过是一枚被家族操作的棋子,并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但他不想再同她纠缠。尘埃落定,覆水难收,再探讨是非对错也毫无意义。
人经常会犯的一个错误就是,总把逝去的当作最美的风景,奈何最美的不是风景,而是心情。无论被谁惦记着,被谁遗忘了,他的海贼生涯总要继续下去。好马不吃回头草,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是不死鸟,只要他不死,就还有未来;有未来就还有无限的机遇及无线的可能,就应该提早决定好自己该走的路。比起纠结那些过往云烟,珍惜当下每一个美好的瞬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因此,人生不必抱怨,不必遗憾,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来过,就好;我伴过,就行。
以藏对马尔科的言辞不予置评,待艾斯的身影彻底遁入船舱后,才想起挽救他们的联系,「直接妄下定论,间接给她判死刑,实在不像你的作风。你是重感情的人,对手底下的兄弟向来有足够的耐心与信任,就算他们捅了篓子,你也会接纳并宽恕他们。你有追求真相的意志,她却没有等待真相大白的机会,我有时真搞不懂,你为何总是要针对她?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马尔科只吐露一则古往今来众所周知的既定规律,然后将双手搭在瞭望台的防护栏上,又捉襟见肘地补充了一句:「我和她已经结束了,从她欺骗隐瞒我的那一刻起。或许,我们还没开始,就已经迎来了终结,就像一条路还没开始走,就未卜先知看到了它的尽头。」
终究是逃不过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悲剧,放弃爱情奔赴亲情的白胡子不确定自己是否为英雄,更不确定自己的气是短是长,须臾他见微知著而见缝插针道:「马尔科,当你面对自己诚实的时候,世界上没有谁能够欺骗得了你。你给我记住,在伤害对方前,先问问自己的心硬不硬;在伤害对方后,再摸摸自己的心疼不疼。」
对于男女的爱恨情仇,白胡子一般不随便发言,一发言就如此高深莫测,有种一语道破天机的错觉。马尔科的脑袋嗡地一响,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在老爹的面前班门弄斧,相形见绌的他感到惭愧,几乎惭愧到无地自容。正如他能洞穿塔莎的谎言,白胡子也能洞穿他的伪装。洞穿与拆穿是两个概念,老爹从来不会正面拆穿他,一直停留在点到为止的范围内,对方的道行简直让他顶礼膜拜。
「我相信你会解决自己的感情问题,也能兼顾到外界的风吹草动,你有你自己的一套处事法则,我不会干涉你的私事。你是我儿子,你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我;哪怕骗得了我,却骗不了你自己。我隐约知晓你的想法,我会尊重你的决策,但后果你自己承担。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占理的时候别胆怯,撒谎也必须理直气壮,只有这样才能镇住场面。」
「老爹,对不起,我还以为您会反对……」马尔科心怀感恩地仰视着对面的老人,而彼时白胡子看着他的眼神,就仿佛老公鸡看向自己怀中的小鸡崽一样,由表及里充满了慈爱的意味。不,准确来说是接近放纵的溺爱。
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什么人对我们的爱是与生俱来的,不求回报的,就只剩父母的爱。父母对自己的孩子永远给予无限的慈爱,虽然这种爱对别人家的孩子是那样的自私,甚至是苛刻的程度,却也同样使人嫉妒。
他们生活在大海贼时代毋庸置疑,但同时也是一个拼爹的时代,没爹的孩子无非是颗草,有爹的孩子才算个宝。艾斯不是没有爹,尽管他的亲爹已被黄土埋没,但他尚有一位将他视如己出的义父。塔莎也不是没有爹,但她爹远在千里之外,显然对自己女儿的困境鞭长莫及。就连她在被海贼欺凌的时刻,坚守岗位的泰隆也丝毫不知情,更猜不到他们对她的欺凌、排挤、冷漠、歧视,在日后会变本加厉越来越过分。
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用一些生命的尊严来换取另外一批生命的延续,这样无奈的割舍、这样的羞耻、这样的伤痛;需要历经多久的岁月,需要人类延续几代才能彻底淡忘?
回溯至二番队特立独行的女房,塔莎刚消化完艾斯端来的南瓜粥,一声不吭地枯坐在床前望着窗外发呆。今天的夕阳,是说不出的凄艳苍凉,鲜艳的绯,亮丽的橙,幽怨的紫。她莫名其妙联想到男孩的火焰,又顺藤摸瓜联想到女孩的发色,倒是跟此情此景如出一辙。期间弥娅天南地北跟她讲述了诸多新鲜离奇的故事,有的是出自对方的亲身经历,有的是源于书中的神话怪谈。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塔莎全程漫不经心地听着,左耳进右耳出,时不时还敷衍地回应几个字。多少次在道德与理智之间犹豫彷徨,多少次在黎明与黑夜之间辗转徘徊。感情故事里所有的最好,都不见得是恰好;世间所有的恰好,却暗含着无奈以及遗憾。仙侠传奇里怀揣着神奇力量的女主角,她们的痛苦和悲伤可以毁天灭地,可以倾覆苍生。遗憾她塔莎不行,弥娅也不行,她们都是凡人,她们的痛苦跟难过,唯独她们自己清楚。
当蓝紫色的晚霞晕染天际时,她体内止疼药的效果不偏不倚都挥发了,腹腔和腿根处突如其来一股尖锐的刺痛,延伸至四肢百骸每一根神经末梢。剧痛猝不及防抽干了塔莎全部的力气,她立马面露苦色捂住自己的肚子,呼吸节奏在无形中亦变得急促。下躰传来的疼痛尤为突兀,脊梁骨像断了半截似的,导致她连维持坐姿都费劲。
弥娅第一时间就端倪出塔莎的不对劲,及时凑到对方的跟前把枕头放平,再拖着塔莎的腰协助对方躺下,“你还在生理期,估计药效过后就开始发痛了,你赶紧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煮一碗红糖姜汤,你喝完再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