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莎噼里啪啦讲了一堆欲盖弥彰的话,只要是做贼心虚的人,都会用滔滔不绝的方法来掩盖自己的慌张。如同此时,她就心慌得厉害,她天生不是说谎的料,何况还是在他的面前说谎,对她而言是困难的抉择。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却不敢避开他,她避开就更验证了自己是在撒谎的事实。只觉得脸颊燥热得厉害,浑身的皮肤仿佛有火在烧。
男人摇了摇头冷笑出声,冷不防的讥笑令她蓦地一颤,“我问一句,你回一句就行了,不用如此详细回我十句。我的脑袋已经很晕了,你准备把给我的脑浆都搅乱?”
“哦。”塔莎随即像做错事的小朋友,单字回答的模样显得无辜又可怜,顿时令他心生爱怜。
“其四的问题比较长,我就特别放宽时限,容许你有一分钟的酝酿空隙。”马尔科悠哉踱步至浴缸跟洗手池的中间,也就是她的左侧,“你的精神比普通人顽强,你的体力比普通人充沛,你在和之国被我打成重伤还能靠意志强站着,你在祖玛被艾斯踹断肋骨还能靠意志强忍着……”
听得塔莎不耐烦皱起了眉,陈年往事还提它作甚?他想跟她翻旧账?按照常理要算账的人,应该是她这名受害者,怎样也轮不到他这名施暴者吧?
他的口吻平淡,他的表情高深难测,“我不敢断言这世上有没有巧合与奇迹,我只敢断言自己在和之国对你动了杀心,我对你发出足够致命的攻势,却被你侥幸逃过一劫。你说过只有站着生,没有跪着死,可在我要终结你的一瞬间,你就晕倒在地了。拜其所赐,我阴差阳错划开了你胸前的衣襟,察觉到你是个娘们儿,就把你抱了起来。后来,你一直往我怀里蹭,才激起了我的同情心。我要你老实回答我,你那时是真的失去意识了吗喂?”
闻言,塔莎的思维乍现短暂的停格,就像她的脑神经被他强行剪断。职业所迫养成的警觉性促使她平时睡眠都不会睡太沉,连昏厥都不会昏到浑然无知,她在和之国失血过多而站不稳才会倒下,但她彼时有知觉亦有记忆:她感知到自己被谁抱走了。
关键是马尔科问她真晕假晕意欲何为?总不可能意在侦查她的运气吧?他也不是会因为好奇就研究这世间有无巧合的人吧?
瞧塔莎迷茫的神态就明白她多半没有理解他的话外音,须臾他俯身弯腰靠近她一寸,“我换个问法,究竟是谁派你来杀我的?你和我的相遇是美好的意外还是阴险的计谋?你待在我身边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无奈?你对我忽冷忽热的态度是天生如此还是欲擒故纵?你回家是去接受任务失败的惩罚还是去跟多弗完婚?”
塔莎不可置信地注视着马尔科,注视着曾经与她同床共枕过的男人,连带着紧缩的心脏一起胆战心惊地颤抖着。他的敏锐程度简直到了尖锐的地步,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怎就能推测出他们的相遇不是巧合,而是嘉贺精心安排的一场阴谋?
我们都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那些曾经与我们亲密无间的人,最初也不过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哪怕前一刻他还与你颈项交缠、耳鬓厮磨。意见相悖或利益相冲的时候,他们也不过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个体,他是他,她是她,他们可以分得如此清楚。
塔莎并不知晓具体是哪位长老提出叫她去暗杀不死鸟的馊主意,她只知晓自己是真的打不过他,是真的晕倒了,是真的天生叛逆,天生阴晴不定。另外,她也是真的倾心于他,更是真的为他而“死”过一回。可他推翻了她的努力,否定了她的一切。
他就是不容许她有一星半点的隐藏,残忍撕破了她所有用来伪装自己的面具,几乎把她弄成了透明的玻璃。马尔科比他爹都了解她,比她爹都精明,他怎能怀疑她诈晕?怎能怀疑她欲擒故纵?怎能怀疑她想嫁给多弗?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一喝酒讲话就不经过深思熟虑了?
“没关系,你尽管直言,我说过,我们之间不需要客套。我给你向我提问的机会,也会给你畅所欲言的机会,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不管当初你是怀着怎样的居心接近我,但我们毕竟相识一场,早有不可撼动的感情基础,也有过肌肤相亲的不争事实。时至今日,我只希望你不要隐瞒,履行你答应过我永不骗我的诺言。”
马尔科说话的音量其实很轻,个别字眼甚至会被舷窗外偶尔传来的雨声所覆盖,音量不重却不妨碍他对她施压。习惯发号施令的男人都这样,猜忌的时候,语气永远是最轻的。他们的距离很近,就算浴室内灯光没有亮到刺眼,她也能清楚看到男人眼里的狐疑。
“我……我没有,我只是接收我家族的指令,我不知道是谁下达的暗杀指令。我货真价实丧失了意识,不对,我尚存有一丝意志,我感觉你……不对……我……”只是几句简单的话,她却答得断断续续,如鲠在喉。分明觉得委屈,分明有许多话想说,许多道理想阐述;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孱弱无力的狡辩。
塔莎言不由衷在心底责问自己:他喝醉了都能想得到,你为何想不到?你才认识他多久?你自己就信任他吗?你都不了解他,也不信任他;他了解你的全部,却同样不信任你,是谁开玩笑称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们的邂逅是天注定的美妙缘分,还是有心人的推波助澜?
“问题其五,是临时起意的问题,我发现你今晚的魅力不同于往常,我能不能……”他未问完就再次捏起她的下巴,而她的腹部又开始抽疼。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疼痛导致她说不出话来,她脸色铁青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不能,塔莎还没来得及拒绝,他的脸就贴了过来,她坚决扭过脸躲开他,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不情愿,被他一次又一次扳回来。她讨厌被这样对待,不知为何就扬起了叛逆心理,像与他较劲一般死活不准他碰。可是她忘了,他不是那种她跟他耍小性子,他就会迁就她的男人。反抗他一次,他会一笑而过让着她;反抗他两次,他会勉为其难晾着你;反抗三次,无异于是自讨苦吃。
因此,就在下一秒,只闻“咔嚓”一声,腹痛紧跟其后是下巴的刺痛,颌骨连接的地方好像错位了。不是医学角度的真错位,而是出于教训意义的叫她疼,她疼得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该死的,下手不知轻重的醉鬼。塔莎的暴脾气倾巢而出,聚集体内的武装色霸气覆盖手肘顶开他,再用掌心推他的肩,试图将他推远些。但是,马尔科总有自己的办法钳制她,一手固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反剪她不安分的胳膊,整个人就被他钉在玻璃镜前动弹不得。
“不是,你还没等我回答我的意愿,你就擅自给你自己的问题做主?我发现今晚的你不仅是脑浆混乱,是脑子被酒精烧穿了还差不多!”她就像一只被猎人网住的狐狸,显然无计可施,还偏要张牙舞爪。
“好,是我不好,是我醉了,是我急了,是我冲动了。”马尔科貌似在向她道歉,却依然保持着压迫她的姿势不松手,演绎经典“嘴巴知错,行为不知错”的戏码。他处变不惊地看着她,就像看着屋里的一个物件、一盆花草,“其五的问题不算,我再来问你其六。”
“问题用嘴问,不要用手问,请你放开我。”塔莎才不想给他占便宜,占着占着就过分,过分就容易忍不住越界。俗话说男人不能惯着,女人也不能宠着,一点都不假,绝不是危言耸听。
“我是在用嘴问你没错,但你用真话回答我了吗?你想糊弄我到几时?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男人放开了她的下巴,将她因挣扎而弄乱的额发别到耳后,居心叵测拍了拍她的脸,又从口袋掏出了那瓶白色的药,“止疼药?避孕药扯成止疼药?再背着我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