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莎倚靠在走廊冷硬的墙壁上,透过近旁的舷窗眺望天空的乌云变换着形状。透过一双阴郁的瞳孔,发现人生不过岁月刻画的一抹凌乱的伤怀。她对男人霸道的行径仍记忆犹新,那是且生且死,是又爱又恨;是一半天堂、一半地狱;亦是把她的身体、她的灵魂撕扯成凌乱的碎片,再用一种异常的方式拼凑在一起;令她几欲畸形,痛不欲生。
往昔的一切像地底汹涌的潮水席卷而来,她无法抵挡,无法遗忘。闭上眼睛,似乎可以听到他浊烈的呼吸;张开眼睛,似乎就能看到一张被欲望扭曲的脸。
马尔科猝不及防回忆起两个月前在和之国那个星光黯淡、树叶飘落的夜晚,塔莎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睡着:微扬的唇角,无邪的笑容,仿佛和煦的春风吹遍孤山原野,瞬息花红柳绿。居心叵测对他行刺的女人,莫名在他的怀里毫无防备地睡着了,他保持不动声色观察着她;如同观察另一个世界的另一种生命,一无所知又束手无策的生命。
自那一刻起他便深谙,在他心里蜂拥而出的感情不是仇恨,而是兴奋。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法诉诸语言的新鲜与猎奇。
又鬼使神差回忆在祖玛王城那个迷乱而放纵的夜晚,她被他残忍折断了胳膊,委曲求全缩在他怀里,抖如糠筛,汗水微凉。冰冷的手指抵在他炙热的胸口上,憋着内伤的摧残,承受着他凶狠的慾望,痛苦的表情是如此无能为力。依稀记得她翕张的嘴唇,剪水的瞳仁,修长的双腿,滑腻的皮肤,皎洁的身体。他怀着那样恶毒的心思,那样施暴的激情,疯狂地沉进她的身体。那不是人间,是不可理喻的天堂,是烈火焚身的地狱。
他为何会那样对她?为何会那样失控,近乎丧失了生平全部的冷静和理性?他想不明白,也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他只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在漫长的黑暗中,在清冷的月光下,急促而紊乱的呼吸。
「是,是我的冲动喂,我不否认我强迫了她。」马尔科的嗓音有些沙哑,但是宽厚有力,这是经历过岁月磨砺及酒精侵蚀的中年男子才有的声音。答案其实早就昭然若揭,因为在与她相处的不长不短的时光里,他不知不觉被对方所吸引、所痴迷、所依赖。他只是把艾斯被挫伤当成借口,一个占有她的、卑劣的、水到渠成的借口。
艾斯愣住了,他没想到马尔科会直接坦言承认自己的错误,一点辩解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留。转念一想,破体而入的侵犯本来就恶贯满盈,而他们本来也都是敢做敢当的爷们儿,又何须欲盖弥彰掩耳盗铃?彼时要不是小娅惦记着塔莎的安危,执意对马尔科刨根问底,恐怕现在塔莎的骨灰都凉透了。即使塔莎没有跟他们计较,谁敢断言马尔科就不自责呢?
「而我强要塔莎的原因,就像你们刺客的天性是杀人,我们海贼的本质是掠夺;你们遇到不爽的角色就见血封喉,我们遇到想要的对象就强取豪夺,这应该不难对标吧?」男人姿态优雅,声线沉稳,像名真正的绅士娓娓道来。然而,他眼底那抹难以言喻的疯狂,毋庸置疑泄露了他的情绪。
以藏与马尔科相识多年,自马尔科身边经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可他从没见过对方眼中露出如此炙热的光芒。虽然在塔莎的面前,马尔科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慵懒散漫,但对方的心跳速度铁定不慢。世间有种爱叫做一见钟情,尽管他不确定马尔科是否爱上了她,爱情原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谁又能妄下定论呢?但他能够笃定,马尔科对塔莎绝对有着与其他女人不同的感觉。
「我不仅单方面强迫了她,为了不让她反抗,我还卸下了她的胳膊。她当晚就用割腕自杀回报我,差点就救不活了喂,他们都是知情者,我认为没必要隐瞒你。换句话说,刺客世家差点就后继无人了,我废了不少力气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以藏还没从震惊回过神来,阿尔法就揪住马尔科的衣领,忽然高举起手臂,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动作起得极快,惊惧得使他忘记拦住对方,眼睁睁盯着那手掌马上就要招呼到马尔科的脸颊,急中生智的他赶紧插嘴调解道:「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唯有好的念头和坏的念头,好的行为和坏的行为。刺客小兄弟,不要因为一件事就给人贴标签,这种随便的做法会害人害己!」
闻言,阿尔法恍惚想起初次见面时,马尔科的目光始终绕着他姐转悠,他们眉来眼去的姿态堪比情投意合的夫妻,因此他才会嘴甜喊对方姐夫。那扮演凶器的手陡然停滞空中,逐渐变掌为拳,攥得骨节发颤泛白,终究理智收了回去,「你想表达你差点害死我姐,她还愿意当你的跟屁虫粘着你?」
实际上马尔科自己也拿捏不准,如今塔莎逗留在他的身旁,究竟是对他产生了情愫,还是把他当成了躲避婚姻的保护伞?他最怕的是他们相遇的场景,他珍贵难忘的、浪漫又美好的独家记忆,或者说是他千金不换的宝藏;却是刺客蓄意对素未谋面的他设下的甜蜜陷阱。他是欣赏有想法有智慧的女人,却不见得能容忍这个女人比他更有想法更有智慧。
任何一名双手沾满鲜血的刺客,不管他的背景有多清白,性格有多单纯,私生活有多干净;都不能掩盖他与生俱来的冷血无情,以及后天环境养成的阴险狡诈。就拿塔莎来举例,她的多少任务是存心布局成意外,令遭遇横祸的目标死于非命?又有多少任务是打扮易容成美人,令贪图美色的猎物含冤而死?
她总是这样,每次因为她的一点点亲近,他自己一个人偷摸高兴的时候,又迅速让他明白,是他的误会和自作多情。他一次次希望,再一次次难过,最后是一次次失望。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发现她不是不明白他对她的心意,可她装聋作哑,甚至故意让他难受。譬如他明里暗里向她示好,也对她掏心掏肺,他自己不吃不喝都要喂饱她,不眠不休都要照顾她;结果她不但不领情,还对他拳脚相加冷嘲热讽。他曾一度怀疑,是不是只要他难受,她就幸灾乐祸到大快人心?
「在查清她的身世背景后,我的确是软禁了她,多弗的靠山跟我们是死对头。但在她自刎后,我便决定不再干涉她的自由。如果她想走,我不会阻止;如果她不想走,我也不会赶她在。毕竟相识一场,又经历了生死,我……我们都舍不得她离开。」此时的马尔科是如此的虔诚,就像一位心怀孤勇的战士,惨烈而悲壮地跟自己打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名为“忍痛割爱”的战争。
马尔科跟多弗最显著的不同是:他只会让自己难受,只会把重担扛在自己的肩上。可是多弗呢?他要是不高兴,会让所有人跟着他一起不高兴。谁要是对不起他,他就让她鸡犬不宁;他要是看谁不爽,他就把谁杀鸡儆猴。毫不夸张,货真价实,多弗就是此类人。
「海贼果然都是不可信的家伙,到头来你跟多弗半斤八两,你们都是在利用她。你更过分,你还胁迫她,居然胁迫一个有婚约、一个名花有主的女人?世界之大,女人之多,试问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要招惹有未婚夫的女人?再讲难听点,海贼是不是都喜欢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阿尔法是聪明人,但偶尔也难免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显然曲解了马尔科的意思。他看不惯对方有恃无恐的态度,也听不惯对方轻描淡写的口吻。
「因为我要完整的她,差一分,一毫,一厘都不行。精通杀戮的你不会懂,想要了解女人的心理,得从女人的身体开始了解。」
艾斯又愣了,对方云淡风轻的一言刷新了他的世界观,想不到马尔科对塔莎的占有欲如此强烈。他以为马尔科就算喝醉了酒,可最起码的理性与良知还在,以为马尔科会对她从轻发落,可对方没有绕过她。俗话说女人退一步,男人就要退两步。一个懂得爱的人,宁可扮演输家,也不会去打败自己的爱人。真爱,就要懂得退让。
以藏倒是不以为然,他们处在张开双腿比张开怀抱还容易的年代,春宫艳照俯仰皆是,情男欲女遍地滋生。谁玩弄了谁,谁戏耍了谁,谁卖了谁,谁又买了谁,谁能算得通透?你在逗猫的时候,猫也逗着你,你不是猫,你怎知它没你快乐?她要是不乐意,怎会在受到伤害后还死心塌地陪在他左右?又在雷瑟的行动中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