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聪明,良禽择木而栖,你马上就理清利害关系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下。」他离开的时候颇为满意地回头望了女人一眼,「忘记远在天边不切实际的人,考虑下近在眼前唾手可得的人。」
她转身凝视圆镜里自己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华绝代风姿卓越,可惜饱满的印堂趋向发黑,呈现出了若即若离的死相。
在男人走后,窗外一阵清风拂过,扬起了窗纱,送来了一室的清爽,花香四溢。花瓶里插着的玫瑰正在肆意地绽放着,那娇娆的色泽,红的干脆,艳的利落。
她抬手随便摘下一朵,拿在掌心把玩着,低头嗅了一下,那香气十分沁入心脾。花倒是很美,只可惜被人拔了刺。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不喜欢这样的玫瑰,虽然美丽,却过于脆弱。
在手里把玩够了,她捏碎了它的花瓣,随后张开了手掌。微风吹过,残破的花瓣即刻飘散了一地,零落凄凉。相信再过不久,它们就会被人踩成泥,踏成灰。
再美丽的东西,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它的下场也不过如此,是不是?
把艾斯领到王城的医务室,丢斯就忙着悉心检查他的伤势,却发现他的胳膊看似触目惊心,实则根基骨骼并未受损。不仅如此,下刀还避开了人类肢体繁琐的筋脉,结论只是皮肤深处的组织层与肌肉受伤而已。
略显严重的是腹部的刀伤,塔莎这一刀虽然扎得颇深,扎破了内脏血管导致血流不止,可并没有伤及脏器命脉。杀人如麻的刺客终究是名不虚传,能在搏斗中做到这般心细如发的把控,恐怕她闭着眼睛都能摸出人体的七经八络在哪。既然没有致命伤,就说明塔莎对艾斯根本没起丝毫杀心。
在一旁的弥娅忧心忡忡,丢斯帮艾斯的刀伤消过毒后绕上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小姑娘你放心,艾斯没事,就是皮外伤,关键部位一点没伤到。塔莎小姐下手并不重,就像是试试他的身手一样。话说不愧是刺客世家的继承人,刀刀都控制得如此张弛有度,不得不佩服啊!”
“是啊,还好心告诉我,让我小心她的攻势又来了,真想杀我不会费口舌提醒我的吧?”艾斯漫不经意挠了挠头,回想起塔莎嗜血及搏命般的神情,一时间他确实是被震慑住了。但负伤后察觉并无大碍,就是流的血有点吓人,怕大家担心他,怕马尔科责怪她,才不敢回宴会厅打草惊蛇。
弥娅情不自禁摸至脖颈间的珍珠项链,脑中闪现对方苦口婆心的言辞,再次笃定道:“虽然塔莎小姐强调自己是蛇蝎心肠的杀手,但她不是坏人。喝醉的她跟我说要找你打一架,我以为她在说笑就没放心上,没想到把我支开就是为了找你打架。”
“小娅,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别苦着一张脸了,今天是你的生日,身为寿星你要开心点。她送你的项链很漂亮,很适合你,就是我没准备蛋糕给你吹蜡烛许愿,你可有什么心愿?”
被夸赞漂亮的女孩红着脸陷入了沉思,她的愿望无非是自己珍视的亲朋好友健康幸福,无非是自己重视的心仪对象能一直陪在她身边。每日醒来第一眼只要看到他在对自己笑,她就心满意足甚而此生无憾。
见女孩没有回音,艾斯也不介意,包扎好皮外伤后立马跳下病床,“愿望暂时没想好没关系,以后想到了再告诉我,我一定竭我所能帮你实现。”
丢斯听他像哄爱人似的语气直觉不适应,像呛水般连忙咳着嗽,“行了,你没事就去找老爹报个平安,别让他老人家为你担心了。”
“噢,谢了!”艾斯回答的简洁明了,带着女孩重回宴会厅。却言不由衷总感觉自己疏忽了一个问题,至于到底是何问题,迟钝的他当前还不得而知。
武装色霸气稚嫩,面对单挑或群殴,过于依赖自己肉身的格斗技和果实能力——就是塔莎想提点他的问题,也是他自己容易忽略的缺点。奈何恶魔果实的能力并不是无敌的,何况每个能力间还有相生相克一说,当能力落后时,霸气的强弱无疑就成为了决胜的关键点。塔莎说他稚嫩不光指的是年龄,也指的是霸气。
艾斯跟一帮人报过平安后又拿起了酒杯继续对酒当歌,两人浑然不晓,此时身负内伤的塔莎正在遭受某人施暴般的体罚。回到原始坐席,弥娅心不在焉吃了几颗葡萄,担心完艾斯又开始担心卡梅尔,失踪两三个小时仍没有踪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眨眼就快十一点,宴会厅的男人们精力旺盛喧闹不停,唯独塔莎跟马尔科队长迟迟不归。倏尔想起塔莎被丢到地上时吐了口血,心揪了一下,憋着伤不让她告诉马尔科,而珍惜同胞情谊的马尔科,不会忍不住对塔莎出手,教训她吧?
念及此就如坐针毡,她站起来瞄了瞄墙上的钟表,忐忑不安来回踱步。因为塔莎生来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仿佛在内心周围建筑一道高墙,从不让别人洞悉她的任何想法。换个角度诠释,等于从不暴露自己的软弱,受了伤也总是隐藏逞强。分明也是一个女人,显然也需要男人的关怀,却习惯把自己当成天下无敌的刺客。
“怎么了?”艾斯在倒酒的间隙,看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你在担心卡梅尔,还是在担心塔莎?”
“都担心,但是刚才塔莎被马尔科队长扛走了,塔莎也受伤了,但她不让我跟你们汇报。马尔科队长很生气,扛走她的架势不对劲,我怕他……”哽咽的她说不下去了,尾音融进了呼吸,一切尽在不言中。
艾斯心想自己的临门一脚把她塔莎踹飞了几十米,直接撞开了王城厅堂的石门,她不可能一点伤没有,“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不小心用力踢了她一脚,他们俩在哪?赶紧去找他们!”
女孩潦草向管家询问了他们的去向,迫不及待拉着艾斯来到寝室的门口。弥娅刚要敲门,被艾斯及时制止住,他认为有必要先趴在门前偷听一下里面的状况,要是比较安静就不用他俩操心了。
马尔科独自躺在床上,手背贴着脑门深呼吸,试图调整自己紊乱的气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塔莎落泪的画面。她的一滴泪就仿佛是一根刺,扎进了他防不胜防的心脏,不致死,却致疼。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惊觉自己做错了,大错特错,错的离谱……
一听室内鸦雀无声,他松了口气,准备拉女孩离开。但弥娅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引,鬼使神差伸手敲了门,“不行,我还是担心塔莎小姐,她喜欢逞强,我怕她出事!”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截断了马尔科的思绪,他整理完凌乱的衣衫慢悠悠走到屋前打开了房门。只见两位不速之客杵在门前欲语还休的神色,女孩张望四周没找到塔莎的身影,不妙的预感尤然心生,“马尔科队长,请问塔莎小姐呢?”
“在冲凉。”马尔科敷衍的答复令艾斯明白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端倪,他寻思既然塔莎没事,他俩就不方便再当电灯泡了,转身踏脚作势携女孩折返。
可弥娅纹丝不动,抽回了艾斯的手忽视他的举动,坚持不懈追问道:“请问,塔莎小姐进浴室多久了?”
“女人洗澡都磨叽喂,估摸着有半个钟头了吧?”马尔科有一瞬的恍惚,不知不觉塔莎进浴室已经半小时了。不是小女孩提问,他还真没注意,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晦暗不明的心慌。
塔莎颤颤巍巍抵达浴室就反手把门锁死,迅速打开水龙头,接着再也抑制不住喷血的冲动,一大口鲜血像喷泉泄向浴缸。鲜红色的液体融入了透明色的液体,血比水还多,顷刻将浴缸里的水浸染成一片血红。头重脚轻的女人跪倒在地,一头栽进血池中,犹如奔赴深海的美人鱼义无反顾义不容辞。
须臾,将口鼻伸出温热的池面,她的呼吸已然变得困难,眼前发黑近失明,耳蜗渗水近失聪。混沌中,水面下的手抚摸自己胸前折断的肋骨,左右各自插进了肺和脾。第一时间不会猝死,但出血的内脏会让血掖逐渐积满腹腔如同灌铅,逐步抽干人体内的力气,使人在痛不欲生的逆境中深刻体会窒息的感觉后,最终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断气。
一个朝不保夕的刺客禅精竭虑拼命保持着所剩无几的清醒,一边面临着死神迫近的危机,一边品尝着男人残暴的施虐,无异于是比凌迟还痛苦万分的折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死不瞑目。
大期将至的塔莎反倒如释重负:所有的名望权利、金钱财富、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于她而言都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正如梦幻泡影,一碰即碎。
模糊的视力茫然盯着自己的手:细瘦,纤长,苍白,冰冷,指甲是精心修剪过的尖锐锋利。曾经她喜欢在指甲里鑶毒,故而始终把它留得很长。这双肮脏的手究竟沾过多少人的血?究竟葬了多少人的命?
她不想再苟延残喘,她不再对未来抱有如痴如醉的幻想,他不是她的归宿,不是她的港湾,更不是他的另一半。美好是留给心思单纯的女孩的,不是留给蛇蝎心肠的刺客的。纵然不怕死,却怕疼,更怕心肺迫在眉睫窒息般的耗尽感。恰逢此时腹腔传来摇摇欲坠的失重感,跳出血管的血掖势不可挡在她的五脏六腑肆意蹿腾,搅了个天翻地覆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