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他们不必执着。
他说这都是他踏入修真的因果,谁都无法躲过。
师姐和桑狄大哥昨日便已经出发了,而他又磨蹭了一日,一直到现在才准备出发。
叶明轩还在想着些什么,正是这时,一只小纸鹤扑棱着翅膀停在他面前,将他的注意力再次拉回。
认出这纸鹤上所覆盖的是无规的灵气,他伸出手指任由其落在自己手背上。
才刚落下,纸鹤中就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无规的借鹤传音,他说:“路途天寒,莫忘添衣。”
只是这一句话,叶明轩知晓是关心同时也是催促。
他动作轻缓地将纸鹤托起,低声答应着:“弟子知晓了。”除此外他什么都没说 ,但又好似有千万语从他眼中流露。
下一刻,纸鹤再次飞起,带着叶明轩的回答原路返回。
山顶的风大了起来,这风刮在叶明轩脸上如刀割般叫他疼痛,但他就好像没感觉到一样,在这大风中端端正正地朝着那纸鹤的方向跪了下去,他双膝触地,而后身躯也慢慢地弯下,双手撑在两侧,无视周遭的一切,面容严肃的磕了三个响头。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眼角成珠成串的泪滚落在泥土中,浸润了这整块地方。
原本已经停歇的雪又再次落下,叶明轩的身影消失在这风雪中,而后只剩这山间白茫茫的一片。
一直到叶明轩的气息完完全全消失在缥缈山的地界上,直到这偌大的群山中除了飞鹤以及其他动物外再无活人气息后,无规才踱步走出,他步履极缓,就站在洞府前,望着他们离开时走的路。
良久之后,一声叹息响起,他肩上的两只纸鹤像是有了灵识一般,将头往里靠了靠轻蹭着,似在安慰。
察觉到肩上的异动,无规收回视线,然而下一刻却透过这纸鹤又想起了昨日山南跪在他洞府外,无声落泪的模样。
山南与旁人不同,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就被他带了回来,况且她就是山精,情感自然更要细腻一些。
无规边往外走着,边想他看着山南长大,从未对她有过严厉的时候,昨日的避而不见只怕是这些年来的头一遭。
也不知道她是否会怪罪自己。
无规心想着,他是心疼的,却也是狠心的。
随着这雪越下越大,无规走的更慢了。
他不止想到了山南,也想到了叶明轩,想着经过这次后他是会变得沉稳一些,还是和从前一样,但一想着平日里总是和自己唱反调的小子突然间变的想桑狄那样沉默寡言的样子,无规又自己笑了起来。
他实在是难以想象,用叶明轩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休想用外物来禁锢住他有趣的魂魄。
再想到桑狄,又想着这些日子他和山南的相处,心中也多了几分慰藉,今后有他陪山南,之后两人也不算孤独。
他最后想到了自己另外两个弟子。
两个来历神秘,却也从未让他操心过的青越和观言。
也不知二人现在在妖界是否安全,但既然那长灯仍旧明亮,无规心想这或许也不用担心。
无论是青越还是观言都不是胡来的性子。
……
前方不远处便是结印着开山大阵的地方,他这一路走来又断断续续想了其他许多东西,想着和几人的初遇、下一刻又跳转到了那年中秋圆夜几人团坐在一起吃茶赏月的场景、再之后又是他刚拜入缥缈山的时候、还有这山间伴他已久的飞鹤……
他乱七八糟的想着,最后也只的感叹一声岁月忽逝。
曾经他发誓说定会努力修炼然后飞升的豪言壮志都好像恍如昨日,一眨眼的功夫,他都已至暮年。
他觉得不真切,但他这一身修为在告诉他,确实是时光如梭。
无规看着这距离越来越近,他渐渐地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该想的人、该念的事都已经做过了,现在他眼前还有一件最为要紧的事在等着他。
他一步步朝着中间走去,最后落定,盘坐其上。
原本合着大雪的天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再次暗了下来,再细看去之前已被阻止的天压又再次蠢蠢欲动。
摒弃一切杂念,无规紧闭双眼,双手成印,无数灵气从他身体涌出,而后被灌入下面的开山大阵中。
不知在何时,青越和观言离开前放在无规洞府外的那一截枯木落在他身后,悬于半空中,仅一节枯枝却迸发出极为浓郁且醇厚的灵气,源源不断注入无规身体中,试图在挽留着什么。
一寸接着一寸,磅礴的灵气从地下一点点扩展,已经超出了缥缈山的地界往四周不断蔓延,到最后那灵力越来越弱才堪堪停下。
“砰——”
下一刻,金光大亮,大阵由下而起直冲云霄,形成一股股强悍的力道支撑着那天幕,试图再次阻止那蠢蠢欲动的天压。
除了缥缈山外,修真界的其他地方也渐渐升起道道阵法,乍眼一看,在逐渐变暗的天色中,明亮如星光璀璨,同时也生生不息。
不仅如此,那道道阵法旁无数灵气层层往低,生而不灭,原本笼罩在整个人界周围的灰色雾气前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无规的意识越来越弱,悬于他身后的那支枯木也快断落成灰,再无一丝灵力波动,而后又好像从那天际之外闪过一道银白光晕,带着一丝不甘示图强加进去,然而最终却被那潜在大道之上的因果循环以一种绝对强硬的姿态低挡回去。
最终还是碎成灰烬。
他费力地抬起眼皮,最后看了看那早已被白雪不知盖过几重,完全无法看到一丝痕迹的山路,心中最后一丝牵挂也在自己的劝说下逐渐放了下去。
若最后的结果是注定的,那他总要为他所待过的人间做些什么,也不枉来此走一遭。
在这天压下,在那灰笼罩之中,那些被他灵力所覆盖过的地方,生息好像更加丰沛了些,正在被守护着。
缥缈群山中,无数草木垂首、飞鹤哀鸣,几欲响彻九霄,似在奏一曲别章。
雪落白头,盘坐在阵法中间的人最终一动未动,任由皑皑白雪将其覆盖。
缥缈山上,一盏长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