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重新被合上,小小一间隔断房,只剩下了张福沅与秦越两个人。
因为里间空间不大,光是拔步床就占了一半位置,余下的小方桌一面抵墙,旁边置两张圆凳,紧挨一块,地方十分狭促。
可偏偏张福沅还要挤进去坐着,方桌下的位置都不够两人放膝腿。
秦越双眸映着清浅的烛光,目不转睛盯着张福沅支走周月心,又坐到她面前。
她带着探究的眼神出现一丝困惑,似乎不能理解眼前男人为什么非要来挤她,却依旧谦让地将膝腿往侧边扭转,给男子腾出放脚地。
张福沅也盯着秦越,长腿长脚一放,就将腾出来的空间占满了,而后笑笑,问:“越儿还记得什么?”
秦越听了,缓缓蹙起眉,似是在苦思冥想。
片刻后,她神情逐渐痛苦和难过起来,摇摇头,低头小声道:“我不知道。”
张福沅伸手,托起秦越的下巴,强迫秦越看她的眼。
四目相对,他是含笑的,眼神落过去,似蜻蜓点水,没有攻击力。
就这样托着看了半响,他才缓缓眯眼,开始一个一个念与她有关的名字,从她父母到身边丫鬟,几乎全部含纳。
秦越十分乖巧,双手搭在双膝上,被迫仰着头却也不挣扎,只是眉头蹙起两个浅涡,愈听,眼低迷惘茫然愈浓。
张福沅漆黑的眸动了动——没有任何破绽。
不过,还剩三个最重要的名字。
缓了数秒,他一用力,再将秦越的下颌抬近了些,幽幽道:
“袁观生。”
秦越眼里眼外浮着一片白茫茫的雾霭,没什么特殊的波动。
他眯眼,眼下忽生一缕锐利而危险的光芒,沉声道:
“静修道长。”
秦越睫羽颤了颤,可眸中仍无异色。
倒是张福沅眼底的浓雾愈深,看着秦越,脑海快速流转着各种揣测与分析。
秦越脖颈仰地发酸,眼前男子长久的沉默,也让她有些不耐,干脆头一偏,想要挣脱固定她下巴的手。
张福沅这才从神游中回神,紧急捉回秦越的下巴,吐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张福沅。”
秦越的眼瞬间就亮了,几乎是在“沅”字刚说完,她就惊喜地喊出:“夫君!”
婉转清脆,字字入心,若琴音绕梁,久挥不去。
这二字从秦越口中喊出来,张福沅猝不及防,心头一紧,脑子轰然懵了。
可下一秒,他语气也沉了下去,质问:“你将才不是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说这话时,张福沅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加重了。
秦越吃痛,用力撇开了他的手,有些生气:
“月心同我讲,这里是张府,主子叫张福沅。而你刚才一回来,外头侍卫就叫你张大人,月心也对你尊敬有加,那你一定就是张府主子张福沅了,对不对?”
张福沅被吼地一愣,倏尔又笑了——过于乖巧反而叫他觉得刻意,而这张牙舞爪的样子,才是他熟悉的秦越。
不等他回答,秦越一张嘴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劈里啪啦:“虽然月心不告诉我我是谁,但我在这里不用干活,还被人伺候保护,说明我不是下人。你刚才又对我说‘为夫’二字,那说明我应该是你的妻子……”
说到这,她忽然站起来,掂着脚从张福沅膝前的缝隙挤出去,而后一转身,数层裙摆翻飞绽放,她步态轻盈,几步走到书架前,将一本随便搁在其中一格的书拿出来,刷拉拉一翻,找到其中一页,再跑回到张福沅面前,理直气壮道:“你看,这写着呢!”
这是上次季良买来的话本,张福沅瞟了一眼秦越指着的地方,恰好是写着:
“娘子,此次别离,为夫甚是不舍。”
“夫君要走,臣妾心中也难过……”
见张福沅看到了,秦越又“啪”地一声合上书,往桌上一搁,自信满满又又十分委屈,道:“书里就这样写的,难道我叫夫君叫的不对?”
张福沅一下子失笑——这通分析,逻辑缜密、有理有据、无甚漏洞,聪明地令人怀疑。
可仔细想想,她是失忆了,又不是傻了,要像个呆瓜反而不正常。
连张福沅目光渐柔,警惕与冷厉在一声声“夫君”中散了大半。
可事关重大,他到底不敢掉以轻心,只有继续试探,才能打消那残余几分的怀疑。
他望着秦越,笑了笑,一把将秦越拉入怀间。
秦越跌坐入他怀中,眼有惊色,却没有挣扎,只睁大眼,一点点看近在咫尺之人的眉梢眼尾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