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大家各执一词,便召大都护回长安朝觐述职,是非曲直自有定论。”
皇帝话音一落,就像一个耳光扇得满朝文武脸色骤变。
眼下边疆正值多事之秋,动乱频发,外敌虎视眈眈,若是此刻将大都护撬回长安,无疑是撬走基石自毁长城,边疆防线顷刻间便会千里一溃,届时酿成大祸,谁又能担下这千古骂名?
就连地上衣衫不整的陈御史也顾不上整理仪容,“砰砰”连连磕头:“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啊陛下!关乎国运,还望陛下三思啊!”
“朕心意已决,” 皇帝面色阴沉,抬手一挥,决然道:“退朝吧。”
皇帝今日强压怒火,早已心力交瘁,过了子夜,咳喘不止,太医院一众御医围在榻前,急得团团转,后宫妃嫔听闻消息,也是彻夜难眠,忧心忡忡。
同样忧心的还有王之章,书房中坐立难安,皇上这是何意?难不成是察觉了什么端倪,要调李择言回京护驾?
正思忖间。
“父亲。”王怀瑾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神羹,轻敲王之章的书房门。
“进来吧。”王之章收敛晦暗神色。
王怀瑾将安神羹摆到王之章面前,道:“父亲辛苦,先用点羹汤吧。”
王之章喝着安神羹,随口问道:“今日与萧家小姐出游,一切可还顺利?”
王怀瑾面露不悦之色:“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事,父亲明知我心意,今日原是我同表兄他们凑的鉴词会,图个文雅清净,可您非要将她也塞到席中,表兄他们看我的眼色,弄得我好生没脸!下次,她若还来,就别怪我撵人!”
“我不过是想着......” 王之章刚要开口解释。
“父亲无需为我太过操心,” 王怀瑾往后退了一步,深深作了一揖,神色郑重道:“我知我不够稳重,天资亦在同辈中算不上夺目,父亲您爱我心切,总在为我筹谋前程,可这并不代表我认同父亲的做法。”
“你!”王之章满面震惊。
“我自知没本事同父亲抗衡,但若非要我走父亲为我铺就的路,逼急了,自断双腿我也是做得出的。”王怀瑾挺直背脊,“夜深了,父亲早些歇息。”干脆利落转身离去,看都不看王之章一眼。
王之章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愣了半晌,继而冷笑一声,心中暗道:“无妨,待我替你拿下半壁江山,往后什么女人得不到?后宫佳丽三千,多她一个崔窈娘,也无妨。”
第二日清晨,天刚破晓,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便早早入了宣平门李府。
彼时李勇毅随意批了件大氅,赤脚趿拉双软皮敞口履,在池边喂鱼。
大太监抬眼望去,竟从他身上真瞧出几分病弱萧索。
“陛下派杂家来问问尚书大人,尚书大人这病可好些了?如何能好,几时能好?”大太监上前,微微躬身问道。
李勇毅弯着腰,听得此言,仰起头,脸上扯出一抹苦笑,喟然长叹道:“我这身子骨自己最是清楚,风里残烛,说灭就灭。叩谢陛下还惦念着,药石无灵喽,烦请公公告知陛下,微臣怕是难堪大用咯。”
说着,他缓缓蹲下身子,手指捻起一抓鱼食,再度撒入池中,鱼儿争先恐后,搅得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水花四溅间,仿若也搅乱了这朝堂内外风云诡谲。
大太监面露难色,干笑两声,轻声劝道:“尚书大人有所不知,您告病在家,朝堂上没了您从中周旋,那帮大臣吵得愈发没了规矩。您看,是不是稍稍调养几日,便上朝帮衬帮衬?”
李勇毅仿若未闻,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鱼儿争抢吃食。
咳咳一阵闷咳,他忙以帕掩面,待咳嗽稍歇,揭开手帕时,已是帕上带血。他朝大太监一展帕子,苦笑道:“不中用咯。”
太监一时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僵在原地。只想着皇帝还有一问,硬着头皮又道:“陛下差我来问问尚书大人,若是大都护回长安朝觐,随行官员是否需要把李长史也带回来,您看您抱恙在身,让他回来,伺候伺候汤药?”
李勇毅一把把篮中鱼食全撒了出去,所有的鱼都争着涌出水面抢食,挤作一团。
他伸手点了点那些鱼,似笑非笑地对大太监说:“公公你说,我的鱼养的好,还是我的鱼食做的好?”
大太监被问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如何答话。
“不用叫李瀚狰回来,”李勇毅用兜了咳血的帕巾擦了擦手,往胸中间一耸大氅,神色恢复了几分往日沉稳:“等我真病死了,他再回来扶灵也不迟。”
大太监还欲再劝,李勇毅却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须多言,继而站起身来,拍了拍大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沉声道:“时候已到,公公该回宫伺候陛下汤药了。”
“他真这么说的?” 皇帝靠在榻上,面色愈发阴沉,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 “川” 字,有气无力地问道。
大太监低垂着头,战战兢兢地回话:“回陛下,李尚书确是这般说的,老奴劝也劝不住。” 说罢,偷瞄一眼皇帝神色,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沉默良久,缓缓闭上双眸,似在平复心绪,又似在思忖应对之策。
半晌,才又开口:“李尚书......他这是拿自己的病当幌子,当滚刀肉罢了,他且先病着,你明日再去,赐他三盒药材,当归,鹿茸,明珠粉。”
“是,陛下,您该喝药了。”大太监从殿外候着的小太监盘上端来浓黑汤药,以银针试了试,“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