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岳自幼便对宫里官场的腌臜之事知之甚详,听得李瀚狰那般发问,还有何不懂?想崔窈娘从长安来到西域道,怕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其中恐怕涉及到官场中的利益纠葛或是不可告人的阴谋算计。
李瀚狰却还似个没事人一般与崔窈娘闲聊着。
这可急坏了林岳,她三两步上前扯过崔窈娘,对着李瀚狰怒目圆睁:“李大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犹豫什么?崔娘子有权知晓真相!”
“什,什么真相?”崔窈娘一脸茫然。
李瀚狰皱了皱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轻摇了摇头,低喝一声:“林兄!”威慑力似高山倾倒,直向林岳压迫而来。
“李大人是否总是这般,不肯与崔娘子坦诚相待。你自以为这是将她护于羽翼之下,也不看看自己的羽翼是否丰满!这是在将她推向绝路!如今她被人下毒,命在旦夕,却还不知是何种情形。你倒好,还在遮遮掩掩,到底是何居心?”林岳气愤难平。
崔窈娘听到“下毒”二字,已是骇人听闻,她无措地将视线在林岳与李瀚狰身上来回游移,耳中嗡嗡作响。下毒?什么下毒,不会是鹤顶红吧,应当不是,否则她早该在服下那一刻腹痛如绞,死状凄惨。什么毒,究竟什么毒?崔窈娘,你需得冷静下来思考。
“林大傻子,你怎么跟大人说话呢?大人也是为了崔掌柜好!”李稳最是听不得别人说他家大人半句不是。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这般无脑维护,林岳气得直笑:“你倒是他的肚里虫,同他一条心。真为了崔娘子好?哼,你且问问你家大人,在官场趟过好几道的黑心人,只知弯弯绕绕,何时把人命当过真?”
李稳一听,这还了得,冲着林岳便叫嚷起来:“你这说的什么话?再满嘴喷粪,休怪我不客气!”
“怎么,你还敢动手?你以为我会怕你不成?”林岳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一旁几人眼见二人又要掐起来,大门口人多眼杂,劝阻声乱成一团。
吴薇秀伸手拉住林岳的胳膊,焦急地劝:“林兄,李兄,莫要再吵了。”
林岳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用力挣脱吴薇秀拉着自己的手臂,双眼通红地大声说道:“吴娘子你可知,崔娘子被人下了毒了!下毒!”
李稳想着李瀚狰命他暗中查探这事,林岳这般叫嚷,闹得人尽皆知,打乱李瀚狰的计划,着急得伸手便要捂林岳的嘴:“你休要在此胡搅蛮缠。大人这般做自有他的道理,你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
:“哈,我外人?”林岳立马擒住李稳,反扭他手臂,就要跨他身后将他制在地上。一时间惊呼声四起,几人手忙脚乱地要将他俩分开。
陈二娇在一旁来来回回地劝:“大家都先冷静一下,咱们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林岳喊道:“都别劝!”
李稳也大声嚷道:“我倒要看看是他嘴硬还是我拳头硬!”
崔窈娘与李瀚狰对站着,置身事外,看着那二人越吵越凶,只觉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又夹杂着得知下毒之事的冲击,一时间,诸般情绪涌上心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股怒火在胸口燃烧,与她身体的虚弱相互交织。对,她此刻对虚弱有了实感,心跳急剧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一股鲜甜爬上喉咙,她想强行咽下,却再也忍不住,噗的一声。
她看着对面的李瀚狰惊恐地瞪大双眼,怎么,自己的身体像失去支撑的木偶一般,视线中的李瀚狰也摇晃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周围人的呼喊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还未等她做出任何反应,黑潮裹住了她。
木偶向后倒去,一道风都难以企及的身影掠过众人,李瀚狰稳稳地、牢牢地将她揽入怀中,口中发出一声悲鸣:“窈娘!”
顿时,打闹声停止。
“快,速去将军医捆来!”李瀚狰吼道。
方才还恨不得拼个你死我活的二人,如今却成了李瀚狰要托付的对象。
李瀚狰无暇再顾及其他,曾经于战场上冲锋陷阵、稳稳握剑的手,如今颤抖得厉害。慌乱与担忧,填满他发虚的躯壳。
怀中的崔窈娘面色惨白,毫无生气,真如木偶一般,身体轻成一片羽绒。
“窈娘,窈娘。”他轻轻唤着,生怕声音过重,震散了怀中之人。懊悔,为何没能更好地处理方才的局面,若是自己当时能更加果断一些,不在是否告知崔窈娘真相这件事上有所犹豫,或许便不会引发这场激烈的争吵,崔窈娘也就不会急火攻心。
他以膝盖撑地站起,抱着崔窈娘挤过慌乱的人群,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稳,生怕一个颠簸便会令她的情况更加糟糕。
“带我去她房间。”
林岳这才爬起身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她咬了咬嘴唇,飞身牵马朝着军营疾驰而去。李稳见状,也赶忙追在她身后,快马加鞭。
到了房间,李瀚狰不舍得放下崔窈娘,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哄着:“窈娘,你一定要撑住,军医马上就来。”被风沙侵蚀过的嗓音,满是哽咽。
一路跟上来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只能愣愣地看着李瀚狰抱着崔窈娘,头一回真切地体会到,毒发竟是如此惨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