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屋子里也确实是没有住过人,毕竟住进去过的东西,也并不能称之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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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昭二十六年是个多事之秋。
齐阳城暴雪遮天,两月都未曾停歇。大雪封了路,粮食见了底,大街上随处可见冻的发硬了的瘦弱尸体。
“自我出生开始,齐阳城就没出现过这般恶劣的天气。”清墨靠在马车的窗沿边唉声叹气,说着说着,眼眶中又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泪意。
“齐阳城往年没有下过雪吗?”姜齐诧异。
清墨回过头看着他,“少爷真是失忆了,连这些事情都不记得了。”
“齐阳城自来便是既无大寒,也无大暑,偏就今年遭了这场无妄之灾。”清川神色中带了几分悲悯。
姜齐抬起小短腿踢了踢身旁坐着的云霖,探究的意味不言而喻。
“四时之事我不知晓,也无法插手。”云霖答道。
世间常有神爱世人之言,但其实真正的神性是极为冷漠的。
就像云霖。
他们一眼便能看出世人的可怜之处,但却不会轻易的生出恻隐之心。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凡夫俗子譬如蝼蚁。世间之事,皆是因果轮回。
但姜齐不是神,也从不畏惧因果之说,他做人做事向来都只求问心无愧。
所以他扯了方丝帕,裹了桌上的糕点就趴到窗口,用力甩给了路边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呐!接住!”
水绿色的丝帕包裹着的糕点,稳当当的落到了那小女孩的面前。女孩顺着马车微微抬头,眼泪汪汪地朝着姜齐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微笑。
她笑姜齐也笑。
可就在她刚伸出手,打算捡起地上的糕点的时候,旁边突然钻出来个魁梧的大汉,一脚将她踹进了雪堆里。
“老子饿的要死,你踏马也敢伸手来抢!”
骨瘦嶙峋的小女孩也不知是多久没有进过食了,那大汉的一脚似乎也没有收力,所以她栽到了雪地里,也就睡在了雪地里。
姜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停车!郎大停车!”
马车停下来之后,姜齐的步伐踉踉跄跄,等他好不容易走到了那小女孩身旁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凉的发硬了。
或许本来也没有暖过吧,姜齐露出了个嘲弄的笑。
“云霖,你是对的。”姜齐跪坐在了小女孩的身旁,声音里带了几分干哑,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
云霖忽然蹲下了身,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姜齐的头顶。
“不,你才是对的,一直以来,对的人都是你。”云霖环住了姜齐肩膀。“在这世上总是要有人去做光的,照亮别人的人没有错,只是你的力量,还太过于薄弱。”
真的如此吗?
姜齐思绪翻涌,脑袋痛的要死,眼前不由自主的闪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
神域,魔族,般若台……
“那你为什么不拦着我?”他挣脱开了云霖的怀抱。
但云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姜齐。
是了。
姜齐率先泄了气。
他一贯是个倔脾气的,谁又能劝的住呢?
所有的南墙,他总是要先撞上一撞,才肯甘心回头的。甚至有些时候即便是撞破了头,他也仍旧是一意孤行,想要一条烂路走到黑。
而云霖呢?
不骄不躁,荣辱不惊。永远都站在姜齐回首可望的地方,默默的支持。
他是姜齐的后盾。
大雪依旧纷纷扬扬,姜齐扶着云霖的手臂站了起来,绕过满地银白走到了刚才那个大汉的家门口。
院子里三个小孩捏着糕点吃的小心翼翼,恍若是什么举世难求的美味佳肴,屋子里的一双老人也拿着几块,不太舍得的掰着吃了些边角。
唯独那个大汉,什么都没吃,只舔了舔手上的余渣……
“还要进去吗?”云霖问
姜齐低下了头,“算了吧……”
回去的几步路上,也不知是受了寒还是怎的,姜齐突然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等他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摊开掌心,鲜红的血水缓缓的流进了纯白的雪地里。
视线模糊之际,姜齐听见耳畔依稀有人一字一顿的对他说,他希望魔族可以有条永不干涸的灵泉,那样他的朋友们就都能健康的出生,长大,成婚,生子,安享晚年……
那人的面容模模糊糊,姜齐还没看清,眼前就又浮现出了那个小女孩的脸。
姜齐没想到她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