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脚步声,她听见有人恭恭敬敬的问:“城中余孽尚未缴清,还请小公子不要再乱跑,以免遭遇不测。”
果然,他果然就是害她荣国遭此大劫的凶手!
她气到浑身发抖,嘴下再用力,很快就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他却没喊疼,只是安抚的在宽袍外拍了拍她的后背,对着前面的侍卫说:“我知道了,你们先去忙吧,我就在这不会跑远,等父亲,兄长们忙完了我就去找他们。”
那些侍卫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位小公子事事不做的派头,心里唏嘘道:不过是被母亲养废了的朽木,面上还是关切的应下:“是,不过小公子这是?”
他顺着侍卫疑惑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怀里被宽袍包裹着止不住颤抖的东西,哑然笑了一声:“本公子在河里救了一条落水小狗,对了,你们记得找些羊乳,热好等我回去。”
侍卫再次被他不务正经的潇洒震惊,勉强扯了扯唇角:“是,属下一定办妥。”
等人走干净,十五岁的律子政把十岁的卿荣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看着她血糊糊的小嘴,他觉得他方才说错了。
这哪是一条落水小狗,明明是一只逮住人就不放的吸血虫。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律子政一心只顾着小女孩的安危,却忘了她衣着不菲,在眼下的晋京城里回家远比逃离危险百倍。
卿荣只当他故意挑衅,龇着牙又要去咬他。
其实律子政话刚问出口就反应过来,心中一阵懊悔,安抚地理了理她黏在脸上潮湿的发丝,改口道:“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出城也可以。”
挣扎的卿荣停下动作,狐疑的目光对上律子政诚挚的眼神,脑海之中考量着他话的真假。
她不信他没看出自己必然身份特殊,刃聿军进城就说了百姓待在家中可留性命,因此寻常百姓早就听话照做,生怕搅进这场风波之中。
会在外行走,而且如此身形狼狈的逃跑,必然是在刃聿军追缴的名单中的人。
视线之中不远处的树后,多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父皇的虎贲卫,接应她的人来了!
卿荣乖顺的依偎进他的怀里,头靠在她肩膀上,对着那举刀走进的身影摇了摇头,字正腔圆地开口:“我要出城。”
律子政起先还以为她又要咬他,然而来的不是硬梆梆的牙齿反而是湿漉漉、毛茸茸的磨蹭,他心莫名软了一块,抱起被宽袍裹起来的漂亮的落水小狗,轻轻应声:“好,我送你出城。”
卿荣方才躲藏的位置离皇宫不算太远,要出城却必要经过离后宫最近的翊宸门。她缩在律子政怀里被宽袍遮盖看不到外面的场景,却也能通过外面的声音分辨大致走到了哪里。
第一声“小公子”被叫出声的时候,她就揪紧了他胸前的衣服,“咚咚咚”的心跳声震乱她的思绪,让她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去想如果这人诓骗了她,把她暴露出来该怎么办,她该如何逃?逃不掉又怎么办?
整齐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一声声“小公子”如同一把重锤敲在卿荣心头悬而不落的大石上。
好在这人竟然真的信守承诺,自始至终都想尽办法敷衍过路的人,带她远离。
突然有人大叫出声:“城墙上有人!”
兵戈立举,一队队甲胄兵卫围向翊宸门的城墙,律子政回头只匆匆撇了一眼,远远的能看见那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
这种身份的人跑了出来,想必父亲或者两位兄长马上就会追过来,届时再想把人送走就不可能了。律子政想通了这一点,趁着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那处,默默加快了逆行的脚步。
被他抱着的卿荣也察觉到了他的急迫,莫名也焦虑起来,擂鼓般的心跳一瞬都停止,她心慌到忘了呼吸,心中的不安千百倍放大,宽袍下闭塞的空间让人喘不过来气,她握紧了拳头又放开,终于缓缓伸向宽袍的边角。
风中下落的除了泪珠还有天降的神女,卿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跳下城墙摔死。
母亲穿的是被她锁进偏殿的皇后朝服,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在阳光下金灿灿的,像是马上就能一跃飞起的金乌。
她从未见母亲穿过,记事以来母亲就爱穿素衣,爱吃斋念佛,宫里人人都称赞乐仙娘娘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却也被上天抛弃,慈爱悲悯的仙女重重砸在地面也会发出沉重的声响。
卿荣一瞬间觉得有一股浮力试图将她向上托举,张口却是污浊的池水争先恐后涌进鼻腔,喉舌间游进名为死亡的食腐鱼虾。
她挣扎,手脚在冰冷的池水中胡乱挥舞,却有一只又一只细长的手骨牢牢攀住她的头颅、脖颈、腰身、四肢,呢喃着:“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水面趋于平静。
健康十一年,荣帝姬卿荣溺毙荷花池。她好像在那个晋京第一场雪来迟的寒冬,没有在起火的凤仪宫外的荷花池底,找到那个出宫的排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