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子政便不再寻她,继续往河边去。
许是怕跑太快晃散了这灯并不算多牢固骨架,又许是怕熙攘的人群戳坏这蒙灯的薄薄宣纸。
他屈肘将花灯提在身前,放缓了步子走向约定的地点,终于远远看见了桥。
水波潋滟的护城河今夜像花纹底的黑色裙边,绣着虚实相应的灯火,行走的人们是细密的经纬线,交织成无边丝绸布。
他成了织女手中的梭,提着那一盏灯火越过桥,穿过河,看见属于他的针脚。
经纬交织的丝绸上有一朵盛开的牡丹,她就静静的开在那里,视线拨开纷扰的人群指点他的路径。
律子政突然觉得自己脚步快了,不然从岸边到放荷灯的石阶之间的十级台阶怎么两步就走完了?
“阿荣,倾慕我吗?”
快到脑子还不清晰,人到了眼前,话也脱口而出。
霍卿荣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扬起嘴角笑了笑,直接伸手掐住他的脸往下拉:“仗着有副好皮囊就妄图走些旁门左道偷懒?你若是还有空想些有的没的,我叫素慈也拨些公文给你,如何。”
“也好,”律子政顺势又弯了些腰:“你的那些批注我也看了,再多些也不过是飞书传情更甚。”
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近到数的清有几根眉毛,霍卿荣突然觉得他呼吸间的热气恼人,松开手,垂眼看见他手上提着的灯:“你这花灯笼要当荷灯放了吗?”
“嗯?”律子政将灯笼提起看了一眼:“不放,我没有想要求神问灵的愿望,也不信这些。”
霍卿荣不置可否,只是蹲下身子,捞起一盏荷灯:愿年年有今日。
她看过放下又捞起另一朵:上天保佑,这样风调雨顺的日子再长久些。
风调雨顺?霍卿荣不解,这就是风调雨顺了吗?
“我信。”
她突然开口,放下手里的荷灯推远,手伸进冰凉的河水里,搅弄起波澜,荷灯晃晃悠悠险些翻沉,好在她及时停了手。
“我信这世间有神,我有想要求神问灵的愿望。”
霍卿荣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荷灯,用了巧劲丢了很远,荷灯终究也浮浮沉沉平安的顺水而下了。
律子政低头看像她莹莹的侧脸,瞳孔里倒映出满河面的灯火,虔诚而又真挚,有一腔孤勇的愤慨,不像是要求神问灵,倒像是要揪着神佛的衣领,问他能不能办!
他突然轻笑出声:“阿荣,你现在有点像我娘。”
霍卿荣觉得好笑:“总不能是我最近逼你太紧,你就把我当作你娘吧。”
“自然不是,她可从不过问我的课业,而且你们也不一样,她是一辈子只等她情郎的小女人,你不是,你是大女子。”
霍卿荣不了解他的母亲,只是起身问道:“什么是小,什么又是大?总不能是看些公文就值得赞扬,享受情爱就要被诟病,在其位谋其事,没有人要去一味的学习别人觉得对的事情,我们只选自己想走的路。”
律子政点了点头:“一样了。”
“什么?”
“我说又一样了。”
律子政反倒蹲下来,看向一个一个漂过的荷灯:“你这番话我娘也说过类似的。”
“她说她少时想做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可后来遇到公仪叔才知道武功难学,兵书也难读,她吃不下那个苦,自此便重新捡起了女红,只为他的情郎绣花,她说她会做饭,会刺绣,即便她什么都不会,她愿意好好活着,也很了不起。”
霍卿荣听了也笑起来:“你母亲真是个妙人,不过她说得对,只要肯为自己好好活着就很了不起。但这就是你事事都知难而退的理由吗?你在偷懒。”
“是,我觉得读书好难,习武好苦,吃饭最开心,睡觉最惬意,看公文最最可恶。”
“可是你书读的很好,武功也一直在学,连公文都处理的很棒。”
夸奖听在耳朵里什么时候都是舒心的,唯独眼下,律子政想听的不是这些,所以他没有接话,只是心里酸得冒泡。
因为你需要,所以那些事也变得不难了,只要能帮到你,我愿意做和娘一样一辈子只等心上人的小人。
我不知道你认没认出我,但我知道,你不是真心做我的军师,也知道你瞒了我很多,利用了我很多,也许还恨我,恨不得亲手杀了我。
阿荣,我原来以为这五年等你来找我,只是为了看看你要如何实现你曾经夸下海口的誓言。
可是阿荣,爱上你太简单了。
你选好了你的路,我也选好了我的路,你是谁都好,我只要你,得空能不能也停下脚步等等你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