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阿香终于回到山顶时,南舟已经跪立在他亲手挖的土坑中,四周是他亲手拨下的土,将他严严实实埋着。
而他的心口,插着手腕粗的树枝,明显有挣扎痕迹的伤口鲜血不止,将身下的泥沙变得黑红。
之前僵硬黝黑的手已经褪去异常,变回原来的模样,只是这次开始发青发白发冷……
阿香一言不发地去挖盖在南舟身上的土,夺眶而出的眼泪似珠串一样掉落在被鲜血浸湿的泥土上,一下子就被涌出的鲜血覆盖。
直到她将南舟抱在怀里时,挽回不了的温度流失,彻底击碎她最后强撑的意识。
“不会的,不可能……”
她张望四周,甚至看向了夕颜的墓碑。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来帮帮我们,谁来救救他!”
阿香的声音由小声的哽咽到撕心裂肺的喊声,她手捧着南舟的脸,寻找还没消失的气息,却在低头与南舟逐渐涣散的眼睛对视上时,无助大哭。
“我要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我要怎么做……”
在她的哭喊声中,迟映也到了山顶,但他远远看见这一幕便驻足不敢靠近。
“对不起……”南舟声音虚弱,奋力抬头看着阿香,“对不起……”
阿香哭着摇头,哭着让迟映去把白林找来。
南舟却叫住了她,他张开满是血污的手,掌心中,是那日他和阿香分别时特意留下的、越溪给他的平安符。
他将平安符放在阿香手中。
“帮我向阿姐说对不起……一起生活的话,是我食言了……让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开心地,在暮晓山,活着。”
阿香抽泣着点头,将平安符握在手中。
南舟看向自己手上的冻伤疤痕,“她总是觉得我疼,却觉得自己不应该疼,明明手上也有疤痕,却只看见我的……”
南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阿香渐渐地听不清。
“阿香……”南舟直了直背想要坐起,却失败了,“这是我自己的错,无关任何人,你不要不高兴,不要伤心,无论怎样,你都是血灵谷最厉害的医师,我早该死了,是你让我又活了一回……足够了……”
“不够,不够,一点也不够……”
冬日的寒风刺骨,南舟身上的温度流失得愈发快,阿香急忙让迟映和她一起将南舟带回家。
“我想待在这里。”南舟侧头看向夕颜的墓碑,“我不想走。”
阿香轻轻摩挲他的脸,“你不可以死,我们,我们……”直到哽咽得说不出话。
明明他们才刚又见面不久,明明他们才在一起生活不久,明明毫不相干的两人才刚刚有了交集。
一片雪花缓缓落下,停在南舟摊开的手掌心,接着是一片又一片,落在两人身上,带来无尽的寒意。
南舟眼睫轻颤,看着雪花落下的场景,想起那年冬日和越溪在雪夜里牵手逃跑的场景。
“那年的雪,比这大多了……”南舟嘴角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接着眼神彻底涣散,手滑落在地。
阿香抱着南舟,触碰他脸的左手突然失去知觉,像是身体里的东西被夺去,左手突然被剥离。
她低头看去,发现左手正慢慢变成树枝的样子,脱离,枯萎,直至彻底掉落灰飞烟灭,连同原先握在手中的平安符也掉落在地——她的左袖又变回原来空落落的样子……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仅有的右手将南舟抱得更紧。
但怀中的人正在消失,温度的消逝,紧接着是身体的消散,这具身躯不属于妖,死后,该变成原来的模样。
“不可以……”阿香绝望地说着,却只能无助地看着南舟的身体似花瓣一样慢慢剥落,散落成无数发光的叶子,在下得越来越大的雪花中飘荡。
一时间,竟叫人分不清是雪,还是他……
白林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垂着头,背着身,始终不敢看一眼——南舟是自我了结的。
只有他知道,妖的身体不会背叛主人,那根树藤插入心脏的时候,他不敢想南舟用了多大的意志,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身体违背意愿。
……
凤都望江楼的厨房里,几人正在交谈,突然间越溪被手中的菜刀划伤了手指,但却是心脏被捏得发疼。
沁娘抬眼便看见她举着流血的手指。
“流血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沁娘替越溪包扎时,还不忘调侃,“我可是很多年都没见你切菜切伤手指了,生疏了?”
越溪眯了眯眼睛笑着,打算就这么结束这个话题。
戚行丰在一旁搬东西,问道:“你刚刚说你娘和南舟真身是胡杨树,说胡杨树是什么来着?”
冯休年:“是胡杨树三千年不死,想听又不认真听。”
越溪点头,低头继续看着受伤的手指发呆。
“是,胡杨树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倒,三千年不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