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一旦扩张开,世家攥在手里的‘金子’也就不那么珍贵了。
这是他,以及谢璿,没有及时上报的原因。
现在制造出纸张的小蝉失踪了,他二人很难摆脱嫌疑,尤其他确实是带人去过织造营。
天子目光沉冷,沉甸甸压在背上,齐长卿颓然塌下硬撑着的脊梁骨,颤声告罪,“陛下……”
“陛下容禀,罪臣未能及时上报,妄图隐瞒天听,罪无可恕,可臣当真没有害小蝉女君,臣的人赶到工坊,女君已经不在工坊了,臣差人打探消息,织造营里的匠人们,都不清楚女君家住何方……”
他声音发颤,万分急切,这捕杀女孩的罪名,是千万不能背的。
端看小女孩知道要分开送,不能单送给一人这件事,就足以说明小姑娘,或者小姑娘背后人的智谋才干。
其人已经如同他们这些宦海浮沉的世族官员一样,看穿了世家大族依托的根本,也看清楚了纸张会带来的文华变革。
假如小女孩是受人指点,那么这个人绝不简单。
如果是小女孩本身,那更不简单。
陛下惜才,往年不是有没有过党争构陷,但最后头颅都滚到了东市刑场,给百姓们祭旗当乐子了。
背上捕杀女孩的罪名,齐氏一族,大难临头了。
“陛下,臣冤枉……求陛下明察……”
贺麒麟淡声道,“诸位爱卿维护宗族利益,无可厚非,当年朕提拔寒门子弟入仕,诸卿退让之情,朕还尤有记忆,卢昀,贺汀洲等人,都得感念诸位恩德。”
齐长卿、谢璿苦笑,头埋得低了一些,当年他们哪里肯退让,不过是君威之下,不得不退,不得不让。
纸的出现,短时间看不出什么,但年长日久,只怕再没有什么所谓的世家大族了。
却无力抵抗这浪潮。
谢璿抚在地上的手微微收紧,请令道,“臣愿领署衙,开办官营纸造,手握此物,短时间内,雍、靖无法复刻,制造得越快,对我大魏越有利。”
齐长卿忙跟上,“请陛下恕罪,让老臣戴罪立功。”
贺麒麟静声道,“诸卿劳苦功高,但最好是拜求两位大魏栋梁不要出事,以后待才能出众的后辈,如何态度,都好自掂量,退朝罢。”
群臣屏息噤声,躬身退下。
贺扶风,贺青衣,林英林凤等人,依旧跪在殿中。
贺麒麟手中文简一放,声音平静,却寒气逼人,“还不快去查?要朕送你们出去?”
几人脸色惨淡,领命去了。
宫女侍从们悄无声息进来,打扫收拾宣殿。
整个宣殿都空了,山蓝也不敢说话,听得天子问起先前有事禀奏的薛大人,也不敢说薛大人听到殿里的动静,已经一溜烟跑了。
只赶忙出了宣殿,走了一截,立时狂奔至华阳殿,请了禁军帮忙,挟着他去追薛大人。
好险是追上了。
薛回脸都白了,“我是太常寺正卿,不管民生之计,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烦陛下了。”
山蓝可不敢空着手回去,只示意禁军把人提溜回去,“陛下问起你了,你敢说你有事禀奏变成无事禀奏了么?”
薛回还真不敢,被提回宣殿,进去的时候,发觉宣殿明显空荡了一大截,心更凉了半截。
贺麒麟温声问,“爱卿有什么事?”
山蓝和薛回都懂,陛下现在每个臣子求见,哪怕是在用膳,都立时召见,是担心错过什么本该推动民生社稷的事。
所以一开始喊的都是爱卿,后头怎么样,只能靠自个了。
山蓝避在一边当壁花,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薛大人。
薛回苦巴巴,回禀,“陛下,又到一年秋猎,当祭祖了,去年……”
去年陛下说了,下次去。
他是真后悔啊!就不该来。
果见正翻动奏疏的天子眉心微蹙了蹙,“让大皇子代朕巡猎便可。”
因着陛下不信鬼神,太常寺年年势微,连对待祖先,陛下也不是太恭敬,三年五年不定想得起来一回,太常寺用处便小了。
但薛回原本是一名末流小官,没背景,也没官威,能在太常寺正卿这么个世家纨绔青睐的位置上坐这么久,本身是有点眼色的。
“祭祀本为天子之责,大皇子年幼,代行祭祀,恐会引起非议。”
薛回说的隐晦,只不过他揣摩圣意,猜陛下暂时没有立大皇子为储的意思,代行祭祀,是储君当做的。
感知到天子扫过的视线,薛回心里一秃,头埋得更低,“六皇子等诸位皇子,自出生还没有祭祀过祖先,陛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尊古敬古,此乃公序良俗,陛下当为天下表率。”
贺麒麟压了压眉心,颔首同意了,“你便安排罢,另外你去找太学祭酒薛勉,元陵少华山行猎,太学秋武试,挪到秋猎上,朕亲自考校。”
薛回应声称是,躬身退出宣殿,踏出门栏,急忙急火赶去太学宣旨了。
贺酒蹲在宣殿外面远远看着,只觉得仙女妈妈好像个恐怖的大魔王,叔叔阿姨们在外,各有各的威风,各有各的气度,现在各个出来,都神情紧张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