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路遥趴在课桌上,侧头举着相机。
镜头对准窗边的方向,摄像模式开启。与窗外夕阳的余晖一同入镜的,还有坐在一边开着电脑、写实践申请材料的靳羽——他今天问了教务,说是王座2也可以算进实践学分里。
录完未来发vlog需要的素材,齐路遥放下相机。但本人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看着自家室友持续敲击键盘。
靳羽按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关上文档,才转过头同他对视:“……你看得我好紧张啊。”
“那你刚刚应该让我不要看,”齐路遥一听就笑了起来,然后说,“说起来感觉挺奇妙的,你居然在这个校园里待了四年半——好难想象平时是什么样的。”
“你要听听看吗?”
“嗯?”
“听我说一下这四年半的事,”靳羽说,“有兴趣吗?”
“好啊,”齐路遥瞬间坐直了起来,“你讲吧——我还真挺想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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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旁听创作小学期这事,齐路遥本来也只是试着问问。
靳羽他们专业并非常见的流行音乐演唱专业,而是才开没几年的、从选课到培养都很灵活、能随意用全校资源的“流行音乐”实验班。演唱、演奏、创作甚至是幕后工作,只要还在“流行音乐”这个大范畴内,就可以自定培养方案。
按靳羽所说,他们暑假小学期是三选一,会来创作课的同学应该不会特别多,他去了也不至于没位置。
只不过,这不像一般课程,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无所谓,老师往往会欢迎旁听生。“创作小学期”五个字一听,就是有师生强交互性的。
但没想到乔行还真光速回复,说可以,教室还有空位,欢迎来参与——靳羽很笃定地说,这绝对不是客套话,让齐路遥放心。
于是队里假期的第一天,齐路遥就同靳羽一道,出现在了A音的校园里。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A音。
校园环境很陌生,与R科的基调多少有些不一样,是一种齐路遥无法用语言描述、但一看就很有艺术生汇集感的氛围。
他们来得早,第一件事是先去见乔行。
“我看了你们刚录的王座之战,”没想到,他们刚走进办公室,乔行就坐着转椅转过身说,“表现不错。”
齐路遥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个“你们”中也包含自己,于是说了句“谢谢乔老师”。
“你看,小羽就不会说谢谢这话,他应该觉得确实该夸他,”接着乔行就开始笑,“他昨天发消息说有个外校的朋友想来旁听,我就猜是你。”
“我不是,”靳羽开口,好像想辩解,但又接不出来下一句,最后干脆就放弃了,“算了,老师您想这么说那就这么说吧。”
齐路遥于是也在一边低声笑了起来。
乔行这人比他想象中亲切不少。甚至有点自来熟,说话语气就像是他们早就认识一般。
大抵是Ice活跃的年代齐路遥还没出生,所以他对今天见她的预期,大概更接近见学校里那些同他不熟的教授。如今真见面,才反而有种“也曾是娱乐圈大前辈、对娱乐圈了如指掌”的实感。
距离上课还有一会,于是他们又闲聊了一阵。
乔行打听了两句谢忱的队内风评,接着又很自然地问到齐路遥为什么想来蹭课。
在今天来学校的路上,刚好靳羽也问过这事。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一方面是他无处可去、刚好凑热闹,另一方面是,也多少想听听科班培养体系会教些什么。
说起来,虽然自己现在也算个公认的队内创作担,但他总归是没接受过什么专业训练的,说好听点就野路子、但兴许确实有点天赋——齐路遥如今这么感觉。
他需要提升,需要来自各个视角的、全新的灵感与经验。
当然,也有很多观众会说,偶像本职是搞好舞台,吹创作能力多少有些舍本逐末——齐路遥倒也不觉得会写歌是个多高贵的tag,但无论如何,偶像是给观众传递想法的职业,创作无疑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情感传达途径。
即使不考虑这点,更简单地来说,往往自己才是能写出最适合自己表演的作品的人——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他这么想,于是也就这么实话实说——无论是对靳羽,还是对靳羽的老师。
乔行点点头,看上去还算认可。接着又同他们聊了会,这才去教室。
而让齐路遥有些意外的是,教室里的那些同学们,似乎对他出现在这里丝毫不觉意外。
靳羽坐在教室边上,进来后和几个同学挥手打了个招呼,就没多说话。齐路遥坐他旁边,或许是看上去很好社交,因而反倒是收获了一些搭话。
比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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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想起来,今天有人告诉我,”在靳羽刚开始讲述不久、停下来休息的间隙,齐路遥说,“说你‘当了很多年温和冷淡、略微孤僻的年级第一,没想到去娱乐圈混了半年好像看起来还开朗了不少,非常让人意外’,这之类的。”
这话才说到一半,靳羽的神色就已然变得复杂且微妙起来——真要概括,大概是写着“别念了”三个字。
但他忍住了,没开口。于是齐路遥还是带着调侃的口气,说完了这一整句话。
“……我没有,我不是,”靳羽这才开始辩解——他突然觉得这好像不是今天第一次试图辩解,“我一听就知道这种诡异的评价是谁说的……”
但他顿了顿,最后又叹口气,承认了一句:“不过或许确实有点吧……我可能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和真正的同辈好好相处。”
齐路遥心说这人是不是想把自己开除“同辈”的行列,因而顿了顿,说:“……没有的事,我不这么觉得。”
“你们……你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靳羽说,又像是怕下一句被追问“有什么不一样”般,匆匆错开话题,“说起来,刚刚说到哪里了?”
“说到开学典礼。”齐路遥指出。
至于对方的发言,齐路遥本来也没准备再追问——或许靳羽也知道他不会问,只是本能般转移聊天内容。
真要说的话,大概是无论得到什么答案,都总会有些不够让人满意。齐路遥拿了支中性笔,在指尖转了两圈,心想。
所以干脆不问。
于是靳羽继续讲他的“求学经历”。
平心而论,很多故事走向,都在意料之中——齐路遥对他的了解本就不少,前后发展都知晓,填补中间空白的方式,不过也就那么几种。
起初是顾景川有些特别的门路,帮他这个离家出走的半黑户解决了身份,于是靳羽正常插班上学,顺便接触点音乐,最后决定走艺术生的路子。
当年A音附招生考试是在二月,20岁的顾景川刚去世一周。
如今回看那天,倒有点命运转折的意味在——16岁的贺白泽作为新任第六人、顾景川的接任者,第一次走进X-burner的集训基地;15岁的洛明决被父亲软禁在家,人生第一次同聚光灯失之交臂;14岁的齐路遥收好不多的行李,和父母一起离开K县,在去往下一个目的地的路上,暗暗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真正能给其他人带来光芒、勇气与力量的人。
那天凌晨,A市下了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靳羽一早起床,开了套数学试卷。
出租屋里没有暖气,他也不太想开空调。因而,比手指先变得僵硬的,是劣质中性笔的油墨——写不出来字了,他干脆就放下笔,没有再尝试去做那些他本就不太理解、也没人教他做的中考压轴二次函数题。
靳羽翻了翻衣柜,找出之前买的、自己最正式的一套衣服,又在外面套上最厚的一件外套,然后背上前一天整理好的包,打算出门。
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望,最后折回去,拿上了放在书桌上的、那个曾经在校门口花13块5买的便宜MP3——那时候,他已经靠在网上卖曲子赚了并不多的人生第一桶金,但那些钱他都一度没用,而是存了下来,打算未来哪天一起还给顾景川。
——这笔钱后来没还成,于是被他捐给了一个艺术教育扶贫计划,落款写的是Cu。
算是后话。
午间时分,有线耳机里随机播放着曲子,靳羽沿着被雪覆盖的人行道,走向属于他的转折点。
到A音附中门口的时候,耳机里的音乐刚好随机到了color——当时叉团没出道,这歌也没发布,只不过顾景川信任他,于是偷偷给了他一份自己录的非官方demo。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唱着“无数次相逢”,靳羽抬起头,看着高高悬置的校名,不想再听下去。于是他伸手摘下耳机,走进他未来将再熟悉不过的校园。
那个下午,14岁的靳羽顶着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心情踏进考场,以一点突然愿意眷顾他的好运、和彼时他尚未清晰认知到的天赋,打败无数被专业培养出来的初中生,拿到A音附的最高档新生奖学金。
再往后就是中考,就是参加星世纪三代招募的暑假,以及公司学校两头跑的高中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