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0—15:00:设计师结束工作。
15:00:员工陆续集合吃饭。注:设计师因工作并未用餐,一直待在房间中。
15:00—17:00:所有人吃完饭回岗位,开始取花材、搭景、洒水器进行最后一轮喷雾。
17:?—18:00:死者回房换衣;注:设计师未久留,换衣后因头晕离开,侍者之后再无人看见有人上楼。
18:20:布兰卡上楼,发现尸体。
下一张照片,拍摄的是从后院直到悬崖那一连串的,被隐藏于葱绿草地下的脚印。
“想必大家通过时间表和照片都能看出来,凶手唯一进入房间的途径就是通过我现在身后的这扇花窗,也就是通过爬上浮雕柱子,以此悄无声息的潜入房间中,在杀死受害者之后,再从二楼爬下去,将凶器和证据扔到悬崖下方。”
“而目睹死者最后还存活的人是设计师小姐;代表着凶手要在那短短二十分钟内做完了所有事——潜入房间、杀人、换衣、抛物,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现场。”
“我相信,一个人不可能将自己的计划全部赌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哪怕计划再怎么完美无缺,只要这个凶手是保有理智的,那他就一定会留出空余的时间以面对特殊情况。”
他顿了顿,轻轻吸了一口气:
“因为越是完美的凶案,越是不真实的。”
“大家请看这张。”
图片上是一件普通的衬衫。
工藤新一五指合掌,“这位小姐是熨衣房的工作人员,能请你告诉我们死者的西装是什么时候被取回的吗?”
女子紧紧的绷着身子,手上的iPad调转方向面向众人,“记录上显示,差不多是5:50分,是由设计师小姐亲自来取回的。”
“那么是什么时候被送过来的呢?”
“大约五点左右。”
“死者差不多一点多就到达现场,五点钟他的西装却才被送过来,那么这段时间里,他的衣物被放到哪里去了呢?”
女子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口气却仍然保持着礼貌,“……别墅一楼的行李间,被放在行李箱里面。我们主要的工作是熨烫小姐的衣物,而且因为频繁洒水,许多工作人员要更换衣物;我们只有两三个人,一直都在忙于这些事情。并且当时小姐已经为托里夫先生准备了新的一套西装,因此我们判断,即使晚一点也是可以的。”
“正如这位小姐所说,托里夫先生带来的西装于近6点时被取回,而在设计师小姐的证词中,她目睹了托里夫先生换上那套西装的全过程;可托里夫死时,身穿的衬衫却大了一号,而那不是他的衣服,也不可能是宴会备用服装。换句话说,他的原衣服……被人换走了。”
“那件衣服去哪了?”
工藤新一将一张张照片拍到众人面前。
“我找到了——在悬崖下方的一棵树枝上,一整件,被包裹得极为严密,属于受害者的高级衬衫。”
“而受害者的伤口上有划痕,手上紧攥着开瓶器。”
“这些划痕是什么造成的?既然手上攥着开瓶器,那红酒又去哪里了?”
“我原以为这两个问题会有两个完全不相干的答案,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我没有在干净整洁的房间中看见酒杯,看见托盘,甚至地板上干净的没有木屑——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红酒自始至终都是不存在的。是凶手想将我们的视角移向红酒,以此扰乱毒物的真正来源。”
“而请大家再注意看这个伤口处的划痕,有人试图割开它。”
“可是为什么要割开它呢?是用什么工具割开它的呢?这个时候,我的视线投向了开瓶器。”
“但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布兰卡小姐。死者手上的这个红酒开瓶器是属于庄园的吗?”
夏洛抬起脑袋来,优美的声音从它的身体里发出,“是的,为了满足客人的不同需求,我们在二楼的每个房间里面都放有酒杯、醒酒器和开瓶器。”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利器了吗?”
夏洛摇摇头,“为了防止客人伤到自己,我们也只在提前告知过可能会饮酒的客人房中放置开瓶器。”
“——这就足够了,明明没有红酒,死者手上却要紧握这个开瓶器的原因就只剩下两个:反抗,以及自救。”
“大家在被毒蛇或毒虫叮咬时,第一反应是什么?”
“呼叫救护车,或者冲冷水,涂抹药膏?”
“但这是限于可以呼救的情况。”
“那如果不能呼救,已经是命悬一线的情况下,会怎么做?”
“我认为死者的答案是,割开伤口,最后一搏。”
“有什么东西咬了自己一口,下一刻身体不适,难以呼吸……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他试图割开伤口,放出毒液,可是发作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哪怕立即做出决定,都不足以释放毒液,挽救自己的性命。”
“且慢。”
设计师皱起眉头,“如你、您所说的那般,那不堪一击的死者怎么反抗凶手?”
“是的,”工藤新一点点头,“他已奄奄一息,无法反抗,所以我更倾向于这几滴血是死者自己的。”
“我们推测凶手高度的基础是因为血液的落点,但滴落的血液是可以伪造的,只要由凶手——是的,只要由凶手稍稍动一点手脚,血液就可以说谎。”
“我们再将视线转向这件粗糙的衬衫,就连死者这个身高足有1米9的强壮男子穿上它尺码都偏大,这个衬衫主人的真正身高就绝对不会矮。”
“而这件衬衫是工作服,也就是诸位侍者身上穿着的衣服,工作服可不是能随便取用的,这就进一步排除了客人是凶手的可能性。”
“这种特殊的毒素我从未见过,但园丁先生的iPad之中的信息却告诉了我,其来自于新培育的花朵,也就是本场宴会的主角,月兰所引诱来的毒虫。”
“你——你是怎么看见?!”
园丁那沧桑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他的视线投向静坐的布兰卡,“小姐!”
夏洛轻巧的跳到桌上,端坐于他面前,剔透的瞳孔就静静的注视着他,“不必大惊小怪,是我给了他们所有iPad信息的授权,这毕竟是为了破案,你能理解的吧?”
没有理会一下子紫了脸的园丁,工藤新一立刻回到了推理中。
“多谢您,布兰卡女士。”
“那让我们回到这个问题吧,既然想要运用毒虫致使死者死亡,那么什么时候将毒虫放入西装中才能不被发现,又要怎么确保毒虫能在预判的时间内攻击死者?”
“而最让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别人没中毒?”
“整座后院都零零散散的安排着随时会开放的月兰,每一个去过后院的工作人员都可能会在不经意间沾上月兰的花液,那么凶手要如何才能确保其他无辜者不受伤害呢?”
“有什么东西,能保证众多无辜的员工都不受毒虫伤害呢?后来我意识到,所有员工都喝了茶。那布兰卡准备的,在吃饭时间,所有员工都喝了的薄荷茶。那茶,或许正是解药。”
“而那个没有喝茶的人是谁?”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的投向了脸色霎时苍白的设计师,对方却将这认为是指认,慌张的眼泪一时溢满眼眶,“我,我没有,我不是……”
“安心吧,我的意思并不是指认您,毕竟如果您是凶手,那才更应该喝下薄荷茶,以确保自己不会被误伤。我是想问您一个问题,您是在取回衣服之后,才感觉到头晕的吧?”
设计师仿佛看到救星般连连点头,“我就是那个时候,才开始头晕的,就是那个时候而已!”
“谢谢您,那么现在我想问的问题,就只剩下对园丁先生的了。”
“——园丁先生。”那锐利的视线仿佛要穿透对方灵魂,“我能问问您,这个镊子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您的其他工具都几乎崭新,只有这个从您身上掉出来的镊子,出现了生锈的痕迹呢?”
透明的证据袋中是一个精巧的小镊子,前端有着红色的锈痕。
“你——!你偷了我的工具!”
即使是高级牛皮,被这么恼怒的拍打也会发出难听的闷响声,更何况坐在上面的这位表情实在算不上好。
“我偶然捡到了而已,偷什么的,说的实在不太恰当吧?能请您先解释一下吗?”
园丁愤愤的盯着他,胸脯和肩膀反复起伏,最终还是在夏洛无声的注视之下,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你不是已经在我的iPad里面看见了吗?月兰的花液会引来毒虫,所以我会进行试验;证实在什么时候下的月兰会引来更多的虫子等情况;因为虫子的体型偏小,□□为酸性,也因为土壤的酸碱度和湿度等问题,我的镊子很容易生锈。够了吗!”
“就算土壤潮湿,就算虫子□□酸性高,您会让自己的工具锈成这样?”
园丁只双手环胸,冷漠的看着他。
“没关系。”
工藤新一没有停下。他走到一边,搬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体,掀开蒙着的黑布——那是一个小的园艺箱。
“我们不光靠话语推理,也可以让事实自己说话。”
箱内静静地躺着三样东西:那件从悬崖下方捞回来的完整衬衫、一盆盛开的月兰,以及一个透明的昆虫盒。
他看着众人缓缓道:
“月兰的花液对某些特定毒虫有极强的趋化效应——这是园丁先生iPad记录里亲自写下的观察结果。那么,我们就用这点做个小实验。”
说罢,他将那件曾被扔下悬崖的宴会衬衣与那盆月兰分别放在最远的两端,打开了关着毒虫的透明盒子。
虫子们几乎同时飞起,一部分选择了月兰,另一部分则落在后颈与衣领的交界处,一如受害者身上的咬伤。
工藤新一平静道:“这就是我的证据,花液的残留,这也就是为什么,凶手非要冒着风险,非要更换衬衫的原因。”
他回头看向屏幕,投影默契的切换到脚印比对图像: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从主宅南侧通往悬崖的地上,有一串脚印;我们调查了iPad中员工制服的身高信息,看上去并没有适配尺码的存在;可它的落点、深浅……像极了有人穿着更大的鞋印套子踩出来的痕迹。”
“我是在垃圾桶里发现这双沾了泥的旧靴的。它鞋跟压得很深,前掌却几乎没有重心印痕,说明它根本不是自然穿着的,而是被空壳塞脚、临时外套后制造的伪装痕迹。”
“谁有丰富的月兰知识?谁在常年进行试验?谁能穿着这种靴子走动而不被怀疑?是谁哪怕在一个地方消失近20分钟而不被发现?”
工藤新一一步步逼近,语速没有加快,却仿佛击鼓般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当然不是普通员工,他们的调度、安排,时时刻刻都通过 iPad 接收指令,位置不定、任务具体,哪怕消失五分钟,也可能立刻被追问。”
“也不是主要宴会筹备的布兰卡小姐和其他几位负责人,她的身边时时刻刻都跟随着侍者和宾客。”
“而你呢,园丁先生。”
他定住脚步,直视着那个正紧抿双唇的中年人:
“你是唯一一个,不需要被谁监管、不需要定时打卡、不需要解释‘我刚才去哪了’的人。”
“你已经是老员工了。你的权限高、行踪散、几乎独来独往;所有员工对于你的目击证词近乎是零散不堪的,因为他们只知道你要调控失去香味的月兰的摆放,花卉的造型;他们只知道你很忙碌,知道你的脾气暴躁,只知道不要打扰你。”
“还有一个最有意思的原因——为什么洒水器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要洒三次水?即使月兰再怎么喜湿厌干,即使再怎么想维持草地的青绿都不至于如此吧?”
园丁的脸色闪过一丝慌张。
“熨衣房的小姐之前也说过了,因为今天洒水器频频洒水导致土地泥泞不堪;员工们要频频更换衣物和鞋子,而旧的衣物又有折痕;主人家无法容忍不整洁的衣服,导致他们的工作量大增。”
“对这个问题,我很感兴趣——这是洒水器的喷头,我在询问了布兰卡小姐之后拆下来的。”
工藤新一犹如变魔术一般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莲蓬状喷头,他笑着问,“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喷头被放进透明的玻璃箱中,很快,有一只小巧的,翅膀闪烁着青紫光芒的小虫就凑近了它。
“你在洒水器的喷头里混入了月兰的花液,而第二和第三次喷洒时,死者都在场。你是什么时候把花液混进喷头里的?我猜是第三次,因为只有在那个时间段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已经喝下了薄荷茶,而一向讨厌布兰卡小姐所安排一切的托里夫先生却绝对不会碰一口;兑了水的月兰花液的浓度撒在受害者的身上,却也足够吸引毒虫;再加上你已精心在受害者衣领处涂抹了月兰花液……”
“真相只有一个。”
“园丁先生,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园丁沉默许久,抬起头却是讽刺一笑:
“你说我用茶作为解药……可我凭什么能确保受害者一定不会喝下那杯薄荷茶?我凭什么能管控谁喝不喝茶?”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要是喝了呢?要是他临时心血来潮呢?那我的整个计划岂不是当场崩盘吗?”
工藤新一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他。
“你当然不怕。”
“因为你知道,他不会喝。”
“你安排毒虫,是赌,但你赌的不是运气,是人性。”
“托里夫先生——一个不合群、不尊重规矩、蔑视流程的反骨人物。对他来说,那杯薄荷茶不仅无趣,甚至象征着他最不愿接受的「布兰卡式秩序」。”
“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他厌恶布兰卡的一切,乃至于不愿意与她一起按时出席宴会,乃至于不愿意穿她购买的衣服,好不容易结束的造型设计后,他甚至不愿进主厅。”
“这样的人,会愿意乖乖喝下薄荷茶吗?”
“所有人都在计划之中——你知道用餐时间是下午三点后,布兰卡为了预防员工们的感冒而准备了统一发放的薄荷茶;但你是4点才迟迟前去吃饭,所以你才知道,设计师因为工作推迟错过了用餐时间,托里夫则根本没去。”
“所以你精心安排了第三次洒水,让所有人都在月兰雾气中染上气味,却只有两人——托里夫和设计师,没有喝茶。”
“结果呢?一个人中毒死了,一个人头晕发热——但活了下来。”
“所谓的巧合,其实早就被你安排得滴水不漏。”
园丁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尽,眼中却闪过一道锋锐的光。他缓缓道:“好。就算我赌对了茶这件事。”
“那你告诉我,我又是怎么做到的?”
“我一个人,既没有人见过我进熨衣房,衣物也是放在行李箱里的,西装则是被设计师亲手取走的——我又是怎么做到,将月兰的花液精准地抹在死者穿上的那一件衣服的衣领处的?”
“你说我有准备,那我怎么知道她就会取走我准备的那一套?怎么知道她不会取错?怎么知道她不会临时拿别套?”
“如果不是她自己主动选的,那这一切又从何谈起?”
他话音落下,现场一片寂静。金裙女子偏头看了他一眼,那副恬静的笑容微微淡了些。
工藤新一却没有沉默。他只是一步一步走向园丁,语气沉稳如钟:
“你当然不能保证,因为你不需要。”
“托里夫先生厌恶布兰卡小姐,而你们——我的意思是在场的所有员工们,都是同样厌恶着托里夫先生的。”
他抬起头,扫视沉默着的员工们一周,“熨衣房的员工们不愿意提前提前熨烫他的衣服;设计师小姐对他不负责任的借口听了一遍又一遍;近乎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他到底是如何对待布兰卡小姐的;这样的人,他的衣物真的有人会在意吗?”
他的视线投向紧绷着的熨衣房小姐,“你还记得,到底是谁把他的衣物送过来的吗?”
女子瑟瑟发抖,声音如同幼兔般颤抖,“当时太忙了,送衣服来的人太多,就记得好像是花园的人。”
“这就对了。衣物确实放在行李箱里,可是是谁搬的行李箱?是谁送来的衣服?别忘了,园丁小屋可是在西北角,你们这些花园员工来回搬运花卉和造型。难免要前后院反复跑,如果不直接穿过别墅,那进进出出绕路花费的时间可不少,是谁进出一楼最频繁,却从来没人去注意?”
“——是你,园丁先生。”
“衣服被送到熨衣房之前可有这么多空闲的时间,人人厌恶的托里夫先生的行李箱,又有谁乐意去关心呢?”
“设计师小姐可以确认,托里夫先生一共才带来了几套衣服。你何必刻意选出一套,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对所有西装都进行提前安排。”
“那些可都是花园的人,是在你管辖安排之下的人,你只需要动动手指,在iPad上发布任务,他们就会东跑西跑。你之前自己也说过的吧,你们花园的人因为最多,要管辖的杂事可也是最多的。”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园丁的肩膀微微颤抖,脸上的冷笑逐渐僵住;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缓缓低下头,仿佛在思索什么。
良久,他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像是嗓子里挤出的一口旧尘,佝偻的脊背也缓缓挺直,许多人这时才发现,他原本的身形竟然算得上高挑。
“……就像你说的一样,我知道他会换。”
“我亲眼看见他站在月兰边上把袖子往泥巴里抹——你知道吗?一个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居然像小孩一样蹲下身,往地里蹭袖子……哈哈。”
园丁抬起头,眼神亮得诡异。
“所有人都不在乎,所以我只用悄悄做些手脚就足够。只留一套干净整洁,而其他几套揉皱某些地方;反正就算有人发现了,也懒得再熨一遍。”
“……而她,”他目光转向设计师,“她当然会选那一套。是最合身的,也是最不费事的。”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工藤新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即出声,片刻后才开口道:“你恨他吗?”
园丁笑了,像花圃里风干的枝桠,哪怕一阵微风都能将它折断,“我只是……做了修剪而已。”他低声说。
“只是把那个,不属于这座园子的杂草,剪掉。”
他的目光投向了布兰卡。
“都出去吧,我想跟他谈谈。”
夏洛环视众人,发出的声音轻而温和,众人面面相觑,从踏进庄园第一日起所接受的服从命令牵引着他们离去。毛利兰缓缓放松核心,原本准备只要对方反抗,就立即动手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园子。”
没有听到熟悉称呼的铃木园子稍稍晃神才反应过来对方呼唤着的是自己,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的她不安的低着头,视线还是不敢与她交汇,像是掩耳盗铃的鸵鸟,荒唐又可笑。
一个精致的丝绸礼盒出现在眼前,“对不起,今天一直没来得及说的话有很多呢;但是,鞋子果然很适合你。真的很漂亮,谢谢你今天能穿这双鞋子过来为我庆祝,甜心。下次,你能再来吗?”
那股不知名的情感即将要淹没她,是愤怒还是喜悦,是陌生还是熟悉,心脏被扔进沸腾的煮锅里,随着不断破裂的泡泡无休止的滚动,翻来覆去的反复折磨。
是错觉吧,为什么听着这句话的主人,好像是在祈求呢?
她的手虚虚的摁在空中,肩膀却传来熟悉的温度,有人正在无声的鼓励着她。
最终,她将它往金裙女子手中推了推。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开朗,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一般的,毫无阴霾的声音:“这双鞋子还是级别太高啦,等我穿习惯了其他高跟鞋,再从您这里把它拿回去吧!晚安!”
咔哒。
布兰卡的手一顿,那扇纯白毫不留情的对她关上了。
“喵。”
夏洛蹭了蹭她的手,似是在安慰。
那张失血过多的脸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刚的停顿只是错觉一般,她继续缓缓抚摸着夏洛,那柔美的声音此刻终于愿意分出注意力来面对罪人,“亚瑟,你是什么时候在这里工作的?”
“……二十七岁,小姐。”
“现在你也已经五十多了啊,这么多年,我对待你们怎么样?”
几乎听得见吞咽口水的响动,“非常好,小姐。”
“那么,告诉我,”布兰卡缓缓抬起眼眸,挑起的眉如利剑要将他捅穿,“我是哪里给你的错觉,让你能行使我的权利了?”
“小姐!”那本就不动听的嗓音此刻更是因为激动而陡然锐利到近乎破音,“您也看到了,他根本就不在乎您,不在乎这里。我几乎是看着您长大的,我比任何人都心疼您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您能幸福啊!”
“是吗?”她仿佛在自问自答,“你是在心疼我吗?你是在希望我幸福吗?”
“有意思,我怎么感觉不到呢?”
她扬起一个冰冷的笑,“你但凡真的动过脑子了,真的去打听过了,你就该知道,这场联姻不是死一两个人就能结束的。”
“你更应该知道,如果这个人死在了我的地盘上,我才是真的有麻烦了。”
“他要是死在山上,我能伪造成泥石流;他要是死在海里,我能伪装成溺水;他就算是失踪了,我也要把他找到。因为只有亲自弄死他,我才能安心。”
“……可偏偏是在这个时间段,这个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你让我在家族面前蒙羞,亚瑟。”
她看着他,“杀了。”
砰!
他的额头上赫然开了一个黑乎乎的血洞。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呼喊,他只一个趔趄,混乱的思维都没有机会再理清——彻底失去了生机。
金裙女子没有将枪支收起,黑洞洞的枪口反而对准了花窗。
嘶哑的本声响起:“既然来了,就出来吧,这么大人了,还要玩捉迷藏吗?”
三道黑影带着水腥气闪身而入,仔细一看,身上都只穿着普通的夹克或长袖,最多披个外套,看上去半点威胁都没有。
“生气小心长皱纹哦,布塔。”领头的人看不出年纪,长得却十分和气,没在乎浑身的雨珠,把挡路的尸体踢到一边去就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那么,我弟弟的尸体就是在那个房间里面对吧?”
布兰卡摆了摆手,金裙女子顺从的将枪收回了袖子里,她冷冷撇了几人一眼,“我不记得我们有熟悉到不打招呼就能踏进别人地盘的地步。”
“雇主的意思,加了钱的。”
布兰卡细细思索,最终松了口,“最多半小时。”
“好的,好的,”对方散漫的挥了挥手,从桌上的点心塔里拈了块饼干扔进嘴里,“看在你是老客户的份上,这次顺带收尸免费。下回的安保还是找我们吧,小心哪天你先死在外人手里。”
身后的几人早就趁着讲话的时间把两具尸体都收拾好了。见她起身,便默默的抗着袋子往门口走去。
“啊,对了。”对方嚼着饼干,含糊的开口,“雇主还有句话让我转告。”
“——你要是再敢把无辜者扯进你的恩怨里,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一瞬拉响高亮红色警报,金裙女子拔枪对准,虎视眈眈。对方只笑着拍拍手上的饼干屑,还有闲心吹个口哨,“话就带到这里,拜!”
对方如旋风过境,只留一地饼干碎屑。布兰卡遥遥望向花窗外的天空,暖光将屋内屋外切为两个世界,而跨越这条界限的,独属月兰的苦涩气息绵延不绝,像是一只手,引诱着她往外走。
细高跟踩在洁白瓷砖上,她一步步走进黑暗里,任由冰冷的雨点将她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长裙让她的身姿映如花枝,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雨折断。
她只抬起头来,看向天空。
“今天,没有星星啊。”
如墨般的夜色倾泻而下,那么微弱的白却如此耀眼,布兰卡心神微动,指尖不自觉便追随而去。
缓缓摊开手——那是片纤弱的花瓣。
它在风中不断摇曳,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何等可怜,何等柔弱。
可布兰卡却松开手,望着它逐渐消失。
“下一次的活动,还要邀请铃木园子小姐吗?”
金裙女子站的很远,柔声问道。
“……不必了,”背对着她的布兰卡看不清表情,“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