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是纯粹的想要看见她的笑容,只是想让她幸福快乐,仅此而已。
他思考了很久,直到看到千岛微幸被绑匪挟持,奄奄一息的,站在离他只有那么近的地方的那刻,直到死亡之花绽放的那刻,他才明白,那是一种来自未来的、悲鸣的预感。
他的童年是在无数的侦探小说陪伴中长大的,那里不会告诉他看着鲜血一滴滴坠落,会仿佛一颗颗子弹打入心脏,不会告诉他看似帅气的一步步破解、一步步将犯人逼向悬崖会是多么危险——不,毕竟伟大的侦探们总是能有惊无险的化解,犯人们也往往极端,要么高尚的罪恶,要么卑微的丑陋。
但这里不是那些世界。
那个最后被击毙的劫匪有一儿一女,女儿天生多器官衰竭只能常住医院,因为儿子的意外死亡,他与妻子也最终选择离婚。
当时他儿子的去世是上了新闻的。工藤新一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侦探,这么些年来的大案小案他基本都找过一遍报道……那他在那时,有记起来这个案子吗?
似乎是没有的。
一场车祸毁了三个家庭,当年因为他们是过错方,他不仅要赔偿另外两家高额数目,还要拿钱来给女儿续命,走投无路之下当时还在社会上发起过募捐。
卖房卖车、贷款借钱,他什么都做了。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难只寻苦命人。
他的女儿拖不起了。
在那庄翡翠抢劫案之前,他干干净净。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不曾做过一桩偷鸡摸狗、伤天害理之事。
他只想女儿活命,他有错吗?
警察只想救下无辜的人质,他们有错吗?
但工藤新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错。
他利用了那最后的善,害死了他。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推开千岛微幸,不知道最后一刻他为何如此绝望,但他感觉,那个男人并不想杀了他们。
真的是那样的话……如果他不那么做呢?
如果他不那么自以为是的刺激他、如果他不那么意气用事的跟了上去、如果真的最后好好谈判……
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吗?
射出子.弹的不仅是那个人,也有他。
他曾无数午夜梦回,惊醒前的最后一幕涂着铺天盖地的血色,永久定格在那副沧桑而狰狞的脸上。
工藤新一和有希子哪能看不出来,可越亲近的人反而越不知所措,生怕哪些话就伤到了他。
幸好四人每周都有小聚会,那月的地点刚刚好就轮到千岛微幸家里。工藤夫妇刻意写了张纸卡夹在工藤新一带去的曲奇包装中间,果然,浅羽怜那天给家长们打去了电话,说希望孩子们今天在他家留宿。
本周的主题是露营,虽然不被允许真的跑进山里面,但是别墅自带的巨大庭院完美弥补这一遗憾。前院是熟悉的日式风格,后院则是更偏向花园景象,各种树木花草零落而又不杂乱,孩子们最后选择了在后院那棵最大的树下面搭帐篷。
即使最后搭出来的模样歪歪扭扭的,孩子们还是兴奋不已,本就玩儿了一个下午,一听晚上可以睡在帐篷里,一个个连吃饭的时候都坐不稳。幸亏浅羽怜管孩子有一手,几人也乖乖的等着,到了点喝完热牛奶后被盯着刷了牙才许他们钻进去。
那时正值夏末,晚风里早已夹了些秋意。小小的身体们紧紧挨在一起,透过帐篷的缝隙之间看夜空。东京很难看见星星,于是时不时亮起的微光就成为了孩子们惊呼的对象。
等到其他人都睡熟了,工藤新一这才悄悄的起身,小心翼翼的爬出帐篷。
他睡不着。
对他而言,下午玩的真的很开心。他察觉到,今天的所有游戏几乎都是顺着他平时喜欢的来的,不论是侦探游戏还是推理谜题,大家都拿出了平时120%的认真和专注。
可能是太开心了吧,直到合眼前的那一刻他都没有再想起那张脸。
他想散散步,便顺着旁边那条石板路开始漫无目的的走。
零星的蝉鸣声回荡在耳边,晚风偷偷拂过耳旁,他随便找了块草地一坐,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
忽然听见沙沙声,他将将睁开眼就觉肩上一暖:“晚上冷,出来吹风也添件衣服。”
他下意识拢了拢,厚而软乎的毛毯就将他整个人包裹:“怜哥。”
那人也坐下了,浅羽怜一向畏寒,不仅睡衣拖鞋全都毛绒加厚,此刻身上也披着跟他一样的同款棕色小毯子。工藤新一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轮转了一番,突然就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童话,里面一幅图正是画了两只一大一小的熊坐在草地上,他感觉此时跟他们俩有点像,不由得就笑出声来。
他也笑了笑,指节轻敲了一下工藤新一的额头:“睡不着?”
像是抵御寒冷一般,工藤新一又裹紧了些:“有点。”
“是这样啊……”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与他坐在一起,凭着风将发尾吹起。
不知道坐了多久,毕竟浅羽怜身体不算好,他想着劝对方去休息,连口都没开,就听见对方忽然轻飘飘的问了这么一句:
“即使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新一,你还是想成为侦探吗?”
他一瞬卡了壳,对面那人没等他回应,他看向他:“要是平时的你呀,这个时候一定比谁都更坚定,比谁都更自信的告诉我,你以后一定会是世界第一的大侦探。”
那双眼睛不同于梦里,不同于他曾设想过的很多模样。没有怨恨,没有失望,也没有小心翼翼与怜悯——只有平和。
像他曾看过的,夜晚的海。辽阔到无边无际的海平面上只有一轮浅浅的弯月,海浪默然的搅动薄而细碎的光。
他就只是那样看着你。
想说的话语堵在胸口,陌生的情感却吵闹着从眼眶逃出,慌忙低下头,那个人却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轻轻的伸出手,将他松松拢在了怀里。
“很辛苦吧?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怎么哭怎么委屈都没有关系的,你还是个孩子呢。”
“新一,我们爱的是你,不论你想不想在侦探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你只是你,你永远是那个独一无二的,被爱着的孩子。”
这个世界上侦探们的共性都是什么呢?理性,冷静,自持,偶尔的小脾气也因为他们杰出的能力而显得那么可爱特别。
可是他还没有那么厉害,他还没有那么优秀,他还不是那个他所想成为的人。
在枪.响的那一刻,他所有的自信和勇气仿佛都随着那具尸体一起倒下,他开始迷茫。
他这个所谓「侦探」,做的真的算是很不错了。
他引开了绑匪们的注意力成功触发了报警器、自动洒水和刺耳的蜂鸣声一时让他们慌了神,他则凭借小孩子的优势躲在人群里面成功与外界联系上、还准确的报给了他们目前所剩的人质和绑匪人数,包括地形和某些监控位置,他游说持. 枪. 者,最危险的人质也终被救下……
他做的已经几乎是能做的全部了。
最后似乎皆大欢喜,人质平安,绑匪们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择日就会被起诉。
时间过得很快,网络上的人们渐渐的似乎已经淡忘了这种轰动的事件,但是死去的人却还在他的梦境里久久徘徊。
他无法以人是邪恶的一方的这种理由,而让自己脱离这场噩梦。
对那个人来说,无法给予他女儿存活可能性的这个世界才是恶。
其实不只是他,那个团体里的很多人几乎都跟他是一样的。
老实本分,勤勤恳恳,却没个好下场。
有人来是为了给父母凑齐下葬费,有人来是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有人来是为了给孩子一个更好的生活……
他们选择了错误的方式,可这不代表他们就是恶人。
那个男人真的就该死吗?
哪怕他已透过书本窥见恐惧,但在很多时候,书中的死者不过是一句浅薄的受害人,一具冰冷的尸体,只不过是为了体现侦探们的高明绝伦所以而存在的。
可那个人是活生生的,工藤新一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子弹从他的胸口穿过,径直打到地面上,留下一个抹不去的、丑陋的凹坑。
直到一切结束,躺在原本舒适柔软的床上却惊醒,那人的面孔如幽灵一般挥之不去的那一刻,他好像才真正明白了死亡这二字背后的沉重。
他成为侦探,不是为了杀人的。
他承认,他在某一瞬间,甚至想过放弃。
不是畏惧死亡,而是惧怕他无法让死去的人瞑目。
一名合格的侦探,应该是解救了所有无辜的人质,应该是抚慰了所有冤屈的亡魂,应该是给这个世界一个真切而有力的答案,让这种悲剧少一点,再少一点。
而如若他要选择成为侦探,这个责任就永远的扛在了他的肩上。
可他没能做到,至少这件事情上,他很多东西都没能做到。
那我怎么能成为侦探呢?
要是我有一天失败了、要是我有一天还像那样、要是我有一天没能查明真相、辜负死者、抛弃生者,甚至让嫌疑人逍遥法外呢?
他不知道。
那要是没有了成为侦探的梦想,工藤新一还剩下什么呢?
而在那一刻,浅羽怜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说,你还剩下「自己」。
那个还只是个孩子,那个喜欢与朋友们一起欢笑,那个喜欢拥有父母的陪伴,那个并不完美,却又独一无二的自己。
不论他将来能不能成为侦探,不论他将来会不会成为伟大的人,他永远都只是自己。
整点的钟声再次敲响,工藤新一看了看手上的表,该回去了。
直至今日,那张脸仍然偶尔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尽管依然可怖狰狞,但他已能坦然面对。
这是他必须要接受的「遗憾」。他会永远铭记于他的梦境之中,时刻提醒着他这个身份的意义和初心。
侦探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哪怕怨恨,哪怕后悔,哪怕背负罪孽,哪怕最后兜兜转转只能落为平庸,他是为了真相与守护,为了他人能拥有幸福的权利,为了唤醒哪怕最后一点身为人类的良知所而存在的。
这是必须所要肩负的责任,必须所要咽下的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哪天的某一日放弃「侦探」这个沉重的名号。
可他看见了身边人的痛苦,想为他们带来安宁,想给他们一个真相。就像小说里曾无数次写的那样,让他们重新有勇气去面对未来。
工藤新一,果然还是想成为侦探。
不是因为梦想,不是希望别人仰慕的眼光,不是为了抓到犯人那一瞬的快感。
只是因为他们爱着他,而他想做些什么回报他们,回报这个世界。
这是他身为侦探的,最初的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但第一步,是他为了他所爱着的人而踏出去的,这就足够了。
为了生者和死者,为了保护重要之人,为了所有人……
不论是什么,我一定会查出来,一切的真相的。
他发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