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
叩
“进来。”
赤井秀一推门而入,桌前人正戴着眼镜,双肘置于桌上,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处,是熟悉的沉思模样。
“长官。”
赤井秀一见怪不怪,他站在不远处又喊了一声,老人才迟迟反应过来,严肃的表情有了些许缓和:“是秀一啊,这次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恐怕只能你去办——”
他示意赤井秀一靠近,将一个牛皮纸信封推到他面前:“这个人,想偷渡去英格兰。”
赤井秀一轻轻挑眉,对方一看便知他意思:“不是去抓人,而是去确保他能够顺利偷渡,期间遇到麻烦,允许你使用FBI身份。”
得到允许后他拿起信封仔细打量了一下:“哪一家?”
老者笑呵呵的道:“不是财团走狗,也不是线人,说白了,也只是当年的一个承诺。你够优秀冷静,也会日语,正好。”
他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人走后,老人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疲惫的倒在椅子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到了这一天么……”
“那个东西,究竟在不在你的儿子手上呢?”
——
千岛微幸悄声推开书房的门——浅羽怜果然又在这里睡着了。
他整个人都陷在软和的毛毯里面,有些高的皮革单人椅将将好把他接住,因为怀里还抱着个东西,他的身体呈现有些别扭的姿态缩在一起,他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就那样睡着了。
这位的睡眠质量一向糟糕,一天能平稳睡够三个小时都算胜利,但自从云居佑安离开之后便睡得越来越沉、越来越久。
这一个星期,他甚至从没有回房间去睡过,虽然总是借口说在这里看书看太久结果不小心睡着了,但是他明白,他的兄长不过是在睹物思人。
自从他们二人被领养那一天起,就都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木盒子。
“这是只属于你们的宝箱哦。”
当时浅羽怜是笑着跟他们那么说的:“如果有任何自己觉得珍贵,又或者是很重要的东西都可以放进去好好保存着,不然以后要是找不到了会很难过吧?”
当他们从医院回来之时,发现云居佑安的各类证件、照片、几乎所有有关于他的所有东西都没了——他彻彻底底的走了。
警方检查结果显示,散落的脚印凌乱,临走前还不小心撞了一下门框,种种迹象足以展现出他的慌张,警方要求的嫌疑人物证没了,不知为何也没有再来过第二遍,他们的生活就这么奇异的平静了下来,好似云居佑安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还是浅羽怜最先发现的,只有这个漆色的木盒子,还安安静静的放在书房里面。
千岛微幸知道,他的哥哥不会打开那个盒子,但这种时候,反而更难过。
记忆就像一块礁石,时间的冲刷将它反复打磨削减,直至最后湮没于长河之中。
可哪怕已经知道结局,又要等待多久呢?
只是清醒着思念,才更痛苦。
他没有叫醒他,只是慢慢的重新关上门,将又热了一次的早饭重新包好保鲜膜放进了冰箱里,再认认真真的把写好字的便利贴贴在上面。
“我去上学了。”他站在静悄悄的玄关门口,哪怕知道没有人回应,仍然坚持的小声说了一句。
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马上就要举行毕业典礼,松田阵平难得端端正正的穿上了制服——但是现在坐在天台上。
他还是老样子,不知道怎么爬上了至高点,两只手松松撑在边缘,头略微往肩膀方向歪着,看起来像一副欲睡不睡的样子。
“太危险了。”
熟悉的脚步响起,松田阵平打了个哈欠迟钝的应了一声:“发现的也太快了吧。”
“明明是小阵平你一转头就不见了来着。”
萩原研二的声音落在他后方:“怎么不下去?”
“……”
他没回话,只是朝后面摆了摆手,萩原研二装作叹了口气,便自作主张的坐在他旁边。
“诸伏和降谷决定了哦。”后者突然莫名其妙的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要去那里了。”
松田阵平身形一滞,随即故作平静的回答:“是吗?”
两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从明日开始、从他们迈出警校门口那一刻开始,除非任务完成,否则哪怕死亡,他们这辈子就永远无法在阳光底下与他们肩并肩行走。
“该说降谷真是一如既往吗……”萩原研二直接身子一倒,双手垫着后脑躺在了天台上,闭上双眼,好似感叹的长呼一口气:“但是诸伏也并没有犹豫呢。”
“——牺牲少数人保护更多人,就是我们该做的。”
诸伏景光的手仔仔细细抚摸着那套漂亮的、未拆封的制服,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萩原研二和伊达航却皱起眉头。
“真的没关系吗?这种事情。”
诸伏景光轻轻笑了一下:“要是说没关系的话,100%是假的。”
他转过身,将那套制服放在了那人落灰的床头:“我们要做的是去杀.人。”
“为了藏身,我们必然会将. 枪. 口对准很多人。敌人、恶人、无辜者……最后是战友。我跟zero不同,他的心是为了守护,而我,我的罪……可能才是他们选择我的原因吧。”
他的声音很轻:“我是有罪的。”
萩原研二眼神复杂,他知道他口中那个所谓的罪是什么。
“那场炸.弹案不是任何人的错,诸伏。”
伊达航有些不忍,这件事已成为了他们所有人都不愿提及的伤疤,可今日对方却将其重新提起,皮开肉绽的痛深深刻进记忆。
“我知道,班长。”他宛如叹息:“可这一切是因为我,不然没有人会死,没有人会走。”
萩原研二突然发声:“佑安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更要去了。”诸伏景光笑了笑:“不管是出于我曾经做出的警察誓言,还是关于这件事,我都得去。”
“因为大家,迄今为止,我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可是有很多人因为我失去生命、失去挚亲挚爱、失去很多很多。”
“我还不起的。”
萩原研二心脏停跳一拍,他方才甚至在对方身上看到一抹殉道者的悲悯,只不过转瞬即逝。
他喉咙干涩:“可不是只有那一条道,诸伏,你要是走上了那条道,你就注定要伤害更多人、注定要忍受最痛的苦果——你的「罪」只会越来越重,甚至、甚至……”
“我会死。”
诸伏景光轻缓的替友人补上了那禁忌的词语。
“但我必须要去的,研二,我……还有我自己的理由。”
“很危险?”
他点了点头。
照片放入相框,他将其摆正,没有回头:“能遇到你们,我真的很高兴……很幸福。”
气氛一时凝滞,伊达航反反复复握拳又松开,萩原研二喉头苦涩被他强行咽下:“……降谷知道吗?”
对方点了点头:“我说「我想去」,zero就明白了。”
萩原研二心里突然冒出一簇无名火焰:“这条道是没有后路的!先不提你在那里九死一生,哪怕你到时候真的能平安归来,也恐怕终生会受到警方监视和提防……”
他止了口,闭了闭眼睛,将复杂的情绪重新拾起又拆开:“……对不起。但是、诸伏……只是我觉得,如果你以这种心态投入那种高压环境,比起有朝一日平安归来,恐怕你会先毁掉你自己。”
“zero也是这么想的呢,虽然他没直说。”
他的声音轻巧:“我在逃避,对吗?”
“可是只有这样了。”
太痛了。
浅羽怜这些伤者们被送到了同一医院,他昏迷的时候,其实大部分时间是由诸伏景光照看的。
那个炸.弹的实际威力并没有那么大,据警方所查,玻璃栈桥真正塌坏起火的原因是因为早早有人做了手脚,躺在离消防通道不远的陌生尸体自然也被发现,脖颈上发现云居佑安的指纹。
于是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作为目击者必然被拉去问话——松田阵平向警方道明,他当时看到云居佑安和尸体在一起。
“你看见他杀了这个人吗?”
“……没有,我当时看见的,只有尸体和站在那里的他。”
爆处组两者被高强度的问话弄得筋疲力尽,降谷零和伊达航忙于处理孩子们、住院和警校那边,原本是出于好心想刻意让他静静,但诸伏景光哪怕踏出门口一瞬间,便能听见哭泣与哀求。
太痛了,太苦了。
他看见十七八岁的孩子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高龄的老人紧握着儿女的手咽气,身为家庭顶梁柱的中年人被截肢落下残废。
有多少家庭彻夜未眠,有多少家庭以泪洗面,又有多少家庭卖房卖车,低声下气的恳求一笔救命钱。
死亡与离去,因为他,因为他而已。
悲苦缓慢注满罐子,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在那天,几乎重拾而又失去了一个人能包含于这个世界的一半。
大脑为了拉住那最后一根摇摇欲坠的稻草,于是说,你该去赎罪,你该去寻找真相。
所以他说,他想去。
可这不是赎罪,是自我折磨,是自我放弃,是他这个非完全胆小鬼的逃避方法。
可是只有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