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店铺的屋檐下站了不少避雨的人,没打伞在街上冒雨行进的只有她一个。
有好心店家招呼她进去歇一歇,雨停再走,姜迎花微笑着都谢绝了。
几分钟而已,她已经淋成了一只落汤鸡,从头发到鞋袜无一不湿,避雨毫无意义,赶紧回家换衣服还不容易感冒些。
想了想,她抓住前后两只箩筐上系的绳,提速狂奔起来。
踏着水花过了主街,北巷从遥遥在望变成近在咫尺,拐个弯,马上就到了自家院门口。
姜迎花埋头一冲,猝不及防地与一个从巷子里出来的人相撞了!
巨大的冲撞力使身材健壮的姜迎花都后退了半步,对方瘦小身材,体重也轻飘飘的,因此更是不得了,倒退四五步,脑袋上的斗笠撞到了墙才一下止住这股冲劲儿,最后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啪嗒。”两样被对方抱在怀里的东西从怀里掉落,像个‘八’字一样,一撇一捺地落在那人脚边,披在肩头的昏黄油纸也踩踏在地上,一半被坐在了屁股下。
“你没事吧?”姜迎花慌忙上前两步,抛下扁担时,连箩筐里放的大坛子摔出一道脆响都没管。
她弯腰去抓对方的手臂,准备把人扶起来。
可手指一再收拢,才隔着衣服握住对方细得不可思议的手臂。
好纤细!
姜迎花心里更怕,不知道撞的是个多大的孩子,有没有磕伤碰伤。
瞧这雨下的,这小孩披肩刚刚落下,密密麻麻的雨点就往身上落了,顷刻间衣服湿了一层,姜迎花烦恼,家里恐怕没有合适的衣服能让人换掉湿衣……
胡思乱想,乍然间,对上了一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脸。
竟然……竟然是……
怔愣间,她拂开姜迎花的手臂站了起来,很迅速地捡起一撇一捺散落的两把油纸伞和做雨披使用的油纸。
姜迎花湿哒哒的站在雨中。
傻愣愣地看着她伸出嫩白如豆腐的手,轻轻拂去油纸伞上脏兮兮的泥水,很珍惜地把伞抱在怀里,收拢入雨披中。
姜迎花惊愣于她的美貌、她的身份,却因为她又轻又温柔的动作而看痴了。
有人说,温柔一词如果具象的形容,就是用筷子夹豆腐,小心翼翼怕碎掉。
她只是拂去水珠,随意的举动却好像温柔的在夹一块豆腐,少了几分小心翼翼,多了一种漫不经心的风情。
姜迎花每天拿取豆腐几百次,无一次能做到这种轻柔间还带着风情的程度。
痴迷间,手指在空中拂了一下,竟是不由自主地模仿了她的动作。
不!
姜迎花猝然惊醒,她怎么在东施效颦?!
很难描述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几十年前学过的成语典故,好像自己成了其中的参与者?
沉鱼落雁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以貌美扬名的西施。
倒不是历史上、成语典故上的那位,而是北巷,因一个酸腐书生为她作诗一首而扬名整个汨阳县的西施,是郑屠夫的继女,姓许,名施。
记忆中有她,小时候小迎花和许施也曾在巷子里一起玩过,自许施美貌扬名后再没有来往。
两年过去,许施本人比记忆中更美了。
美到足以不分性别的勾魂摄魄,举手投足都饱含着一股别样的风情。
像姜迎花这样活了几十年的人,也仍旧会下意识地因为她的美而模仿其动作,就是为了使自身接近这份美,哪怕万分之一。
姜迎花心绪如麻,一些回忆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做豆腐就美?砍猪肉就贱?什么书生做的什么诗?凭什么说我貌无盐?”因为一首诗,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小迎花涕泗横流,暗自咬牙不平。
“爹,我不招婿,我能赚银子养活你们!我想卖豆腐!咱们跟郑家换吧。”姜老汉给了两个选择,小迎花跪在床边脚踏上,哐哐磕了三个头,求着换了豆腐方子。
“东西南北,东排在西的前面,我家住在郑家前面,我也要排在许施前面!”做生意之初,小迎花担着担子叫卖一天,晚上坐在药炉边,边为姜老汉熬药,边借着炉火,拿针挑脚上的水泡。
虽然痛,但她浑身都是劲儿。
又过了几天,她暗中觑看着郑家院门上挂着的牌匾,心里比量好了尺寸,拿着钱定做了一块比【西施豆腐坊】更宽更长的牌匾——东施豆腐坊。
……
人群熙攘的大街,担着东西叫卖的不止小迎花一个,唯独她含胸驼背,盯着脚尖叫卖。遇到买家时停下来,短促地抬起头笑一下。做完一笔生意,继续缩着肩膀往前走。
走到朱家的小铺子面前,朱伯娘给她端了一碗水,关怀地说:“花丫头,担不动就一趟少担点豆腐,年轻轻的压驼了背,以后就不好看了。”
小迎花答应地很勉强。
她起早贪黑、走街串巷,用尽最大的努力,一个月也只能收入七两银子,看完病买完药,不吃老本连买菜钱都凑不齐。
她做不到当时跪在姜老汉面前许下的承诺,养不活自己亲爹和大哥。
那些壮志凌云想要胜过许施的想法也是夸夸其谈,这些才是让她直不起背的全部因由。
最后她想,慢慢变成个驼背也很好,她不会比男人还高大,也没人能再看清她的脸,嘲她貌无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