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申夜没料到范一彪突然变换,一时不察,差点被其抢得优势。那晚,他亦从仲雪口中问出诀窍,旋即看破范一彪的打算。可他既无范一彪的神力,又无法真正领悟融合之法,只能既期望于“一力破十快”,以重剑之猛狠狠压住范一彪。
范一彪虽然彪了些,却绝不是个呆子,取轻剑之巧斡旋,取重剑之猛迎击,没再叫苏申夜落得好处。他虽不能如仲越涛一般将两者融合为一,但轻重变换自如何尝不是一种融会贯通?范一彪的剑舞得越来越流转顺畅,反将苏申夜打的左支右绌、节节败退。瞅准时机,范一彪再次双手握剑高高举起,重重劈下。同样一招“劈波斩浪”,剑势之快、剑意之猛,令苏申夜再不能如最开始时从容,只能将全身气力汇于剑中,抬剑迎击。
两剑相撞,一声巨响,剑气四散。
围观者皆被这突然炸裂的剑气震得衣袂激荡,不少人连退了好几步才终于稳住身形。再看两人,仍保持两剑相击之势。范一彪双手持剑,不停喘着粗气,苏申夜也以抬剑迎击的姿势僵在那里。
突然,一道血痕在苏申夜额间蔓延开。苏申夜直挺挺地往后倒下,惊涛剑随之掉落地上,断成两截。众人这才知晓,方才那剑之猛竟然坚硬如惊涛剑也遭受不住。
范一彪乍然失去支撑,踉跄一下,连忙以剑撑地,才勉强稳住身子。方才那一剑,已然耗尽了他全部气力。不过身体的疲惫完全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刚喘匀,范一彪立刻扭头看向陆小凤,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他终于能够使出那如惊涛骇浪般的一剑。
“我胜了!”
八月初五,当天。
山上多了两座坟。一座葬着仲越涛,立在梁惊秋旁,远望山庄。一座埋着仲雪,在山的另一边,远离一句话令她命运颠覆的母亲,远离自小便轻视她的父亲,也瞧不见令她生厌的山庄,远眺山下密林,风景独美。
八月初七。
仲越涛和惊秋的坟旁边,又多了一座坟,仲夏的坟,是真正的仲夏。找到苏申夜留在苏家的知情人,换回两人遗体并非难事。
仲家小妹将名字还给姐姐后,按兄妹三人起名的传统,出生于仲春之月的她改名为仲春。仲春将酒缓缓洒在墓前,看着酒水慢慢渗透进泥土,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透着些许伤感,道:“哥哥,自小就待我极好。我知道哥哥,还有爹爹,他们做了许多错事,但他们从未亏欠于我。”
众人默然。范一彪有心宽慰,又嘴笨得不知该说什么。
便见仲春直起身,缓缓看向范一彪,躬身一礼道:“范公子,我有个请求。公子习得了惊涛剑法,又为我山庄手刃幕后真凶,故而我希望你能接手山庄。”
范一彪闻言先是错愕,而后有些慌张,正觉无法单此重任,忽然遐想到一事,不由有几分按捺不住的喜悦。他用试探的语气问道:“那姑娘打算……”
“拜托公子了。”仲春又是一礼,尽显诚恳。
范一彪惊觉还在墓旁,连忙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小心思按了回去。为了不被人发现方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惊喜,他刻意将脸板得格外严肃。
“好。”
听他答应,仲春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说道:“请诸位见证,范一彪身为惊涛剑法的传人,接手红叶山庄。待付完诸位的幸苦费后,整个山庄剩下的所有财物包括剑谱,都交由公子处置。唯有一点,希望公子答应我,这两处墓地,不要有人打扰。”说到最后,仲春面露哀伤,眼眶再度微微泛红。
“我答应你。”面对意中人的恳求,范一彪哪里舍得拒绝,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我再去看看姐姐。”
仲春躬身施礼,拒绝他人陪同的请求。只有邹瑜不发一言,默默跟在后面。
程万战斜着眼打量邹瑜背影,凑到范一彪身边,小声道:“都说那位邹瑜冷血无情、不近女色,我看是姿色不够,没被他看上。不过要我说,他追得再勤也没用,仲姑娘肯定是看上了范小哥你,否则也不会把偌大一个山庄交到你手里。”
范一彪连忙轻咳了几声以掩饰自己内心升腾而起的雀跃。
程万战看出他的羞涩,没再多打趣,扫了眼四周,道:“那位时姑娘倒是无情,自己误杀了别人,居然都不来看上一眼。好歹也有过一段情不是。”
陆小凤注意到远处树后露出的白色一角,轻轻摇头,拉过花满楼的胳膊,往山下走。
“主人都走了,我们也该散了。”
“陆小凤。”范一彪生怕程万战再想起来揶揄自己,连忙跟上,同时问道,“我有一事始终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有两个仲姑娘的?”
“对对对,我也奇怪。”程万战也追了上来。
陆小凤又往前走了百十步,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是初霁验证了我的怀疑。我之前只是略有奇怪,宋先生曾打探到仲雪于雷雨天出生,仲雪自己却说是雪天出生。若是有人假扮,应依照传言,而不会自己杜撰。除非……”
范一彪接话道:“除非她说的就是事实。”
陆小凤点头,道:“雪天出生名为仲雪,的确合适。但广之大师所救,差点死在雷雨夜的婴儿,也不应该是谣传。那时我就想到你曾说过一件事。”
“我?”范一彪手指自己。
“不错。你说是一女子引你发现的假苏申夜的尸体。”陆小凤道,“她其实完全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反而若是尸体不被发现,苏申夜得以一人分饰两角,才最为有利。我想可能是她不忍心让仲夏暴尸荒野,希望他能早日入土为安,因而不惜冒着可能暴露的风险,引你前去。”
“原来如此。”范一彪恍然大悟,“所以你怀疑她和仲家有关联。”
“没错。”陆小凤道,“与仲家密切联系,出生与仲雪之名紧密相关,长相又极为相似,因此我猜测两人可能是姐妹。”
程万战亦听得连连点头,继而又咋舌奇怪道:“方才说起云姑娘,对了,那几个外族人走便罢了。云姑娘怎么也急着走?”说罢,他不由瞥向花满楼,心中猜测莫不是两人吵了架。
花满楼微微一笑,解释道:“霁儿答应宗政兄弟的母亲早日将他找回。如今仲姑娘身子好转,楚幸姑娘医治结束,自然不能再拖延。”
“原来是这样。”程万战点头,心中仍有几分奇怪。
陆小凤没从花满楼脸上看出过多情绪,轻声问道:“不担心吗?”
花满楼摇头,道:“她有必须做的事。我不想成为她的阻碍。”
直至傍晚,仲春才终于与姐姐的墓碑道别。
邹瑜目送她走进山庄,转身继续往山下走。
“慢着。你等一下。”仲雪突然跑出大门,叫住邹瑜,又急匆匆地跑回山庄。
邹瑜停下脚步,不问缘由,只是静静地等着。
一炷香、半个时辰……邹瑜的身影逐渐被转黑的天色覆盖。
终于,仲春提着灯笼,碎步小跑出了大门。确认邹瑜仍等在原地,她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走吧。”
邹瑜不答,只是扭头看她。眼前的仲春虽还是素衣,却不是之前的麻布丧服,身后还背着一个深色小包袱。仲春看出他眼中的困惑,解释道:“我方才分好了金银,也留了书信,他们不会担心的。”
邹瑜微微蹙眉,眼中透着些犹豫,道:“你要跟我走?”
仲春轻轻点头,道:“我不想留在这里。在这儿,我总会想到爹爹,哥哥,还有姐姐,要不是为了我……我不想天天困于内疚,他们肯定也不希望我那样。”
邹瑜面色有了些许松动,犹豫片刻,终是说道:“如果你以后想回来,我再送你回来。”
仲春微微笑了,很轻,很淡。莫名的,她一直沉到谷底的心突然感到些许放松。或许是被胡跖关在一起的几日相处,又或许邹瑜挡住窗洞不让别人发现她在房中,再或许是邹瑜察觉内情仍替她缄默隐瞒,更或许是这些时日在屋外的默默守候,仲春感觉这个寡言的男人并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冷漠,而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