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会自夸。”
时梦之别过脸去,微扬的嘴角仍暴露了她不但没有生气,相反还有些开心。陆小凤见状越发大胆,又凑近了些,刚想再说些“好听”的话,不远处廊道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时梦之连忙拉开距离。陆小凤叹了口气,回头去看是谁破坏了好时机。
只见廊道上,仲雪一袭月白色裙衫,脸涨得绯红。范一彪站在她身边欲言又止。
“打扰了……”
如昨日一般,仲雪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但与昨日不同的是,范一彪紧紧跟了上去。
“你不跟上去?”
时梦之依旧说了与昨日一样的话,这次陆小凤摇头道:“有范一彪跟着。我若再去,反倒坏事。”
“既如此,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美人相邀,陆小凤自然欣然同意。
“仲雪姑娘,仲雪姑娘……”
屋外连续的几声呼喊将本就没睡熟的云初霁彻底吵醒。她缓缓坐起,肩膀撕裂般疼痛再一次提醒她,无论她如何掩饰,昨日的战斗的的确确加重了她的伤势。她从怀中掏出玉蝉,昨日之前,她绝不会打它的主意。但如今,她要尽快好转,急需良药。
可仅一只玉蝉,她若用了,仲雪又该如何?云初霁替仲雪把过脉,知道那副用药吊着的身体拖不了几日。
救己?还是救人?云初霁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会为此犹豫。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云初霁的思绪。门外是花满楼温和的声音:“可醒了?”
“嗯。进来吧。”
云初霁穿鞋下床,见来的只有花满楼一人,忍不住笑道:“我那好哥哥有了情人,便忘了我这个妹妹。”
“感觉你今日轻松了许多。”
“嗯,因为我做了一个决定。”云初霁摊开掌心,露出其中光洁如玉的鬼蝉,“辛久托傍丹带了只玉蝉给我,可以救仲雪。”
花满楼的脸上不仅不见轻松,反而蒙上了一层愁云,道:“你需要鬼蝉?”
云初霁不由懊恼说错了话,以花满楼的细心,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选择事关玉蝉?事关玉蝉,亦说明她受伤之重。以花满楼的聪慧,再掩饰亦是无用。云初霁坦白道:“是有些眼馋。不过,仲雪更需要她,不是吗?”
花满楼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云初霁见他愁眉不展,知他仍在担忧,故意也重重地呼出口气,道:“还好,还好。你若劝我留下,我可要犯难了?”
花满楼摇头道:“你已做决定,何必多劝?”
“不。你既是花满楼,便不会劝我留下。”云初霁说的笃定,因为她了解他。从铁鞋大盗时因为好奇他的决断,到如今清楚明白他的选择,一步步的了解愈发浓厚她了对他的情意。
世间,相知最是难觅,一旦遇见便是幸之又幸。花满楼唇边终于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我们去问问楚幸,那地黄之法许是两全之道。”
云初霁眼前一亮,近来桩桩件件接踵而来的事让她早将地黄一事抛之脑后。闻听此言,她立刻点头道:“我们现在便去。还需请她替仲雪诊治,看这鬼蝉如何用。”
楚幸也已醒了。她听闻二人来意,突然将手伸进衣领。云初霁正惊讶间,看到了她取出的东西。那是一个吊坠,很小,仅有半指大,光滑洁白,像是一块上等白玉。一根黑线从其顶部穿过,让其得以挂在楚幸脖子上。楚幸摘下项链,接过云初霁手中的玉蝉两相比较,二者无论质地、颜色都几乎一模一样。云初霁也终于知晓了那吊坠是何物?那同样是一只玉蝉,不过只有头部半截。
宗政堃在一旁解释道:“幸亏当时我找了根线,将它挂在了小幸脖子上。也是吴老太不识货,只认颜色,抢了玉鬼蝉后发现只是玉的,气的不行,又不得不留小幸一命,好以她做饵。否则我俩早就被她杀了。”
楚幸观察许久,神色原来越兴奋。
“成色比我这只好。”
云初霁虽不知两只几乎一样的如何看出的区别,但她相信她们一定有辨别之法。
宗政堃亦很开心,道:“云姑娘你若吃了,明日伤势便能痊愈,武功更甚从前。”
楚幸听出心上人的意思,看向云初霁犹豫问道:“真要给仲雪?”
“是。”云初霁毫不迟疑地点头。
花满楼问道:“姑娘之前所言地黄可以疗伤,可需其他药物。”
楚幸报了几个药名,又道:“这只再给阿堃用一次,还剩一些,能做药引。效果差些。”
宗政堃问:“难道不能跟给我用时一样,每次只取一些。分点出来?”
楚幸摇头,道:“那种天生的不足,需要整只做主药。”
宗政堃虽因遭人囚禁多了防范之心,但骨子里的热忱仍旧未改,想也不想便道:“那我便不吃了。如今没了那铁链,少一次没关系。”
云初霁断然拒绝,楚幸既说还需一次便必有原因。若是因她致使宗政堃留下隐疾,她如何对得起为她而死的宗政霈。
花满楼问道:“不用玉蝉有何影响?”
“恢复的慢。阿堃说,还有比昨天更厉害的人……”
“不会来的。”云初霁此言并非宽慰,而是基于老林跟她说过的一件往事。
一件关于她父亲楚叁和那位阁主的恩怨往事。
约莫二十多年前,楚叁曾被指派和当时还不是阁主的初一一起执行任务。任务之难在于,交易者提出要在目标寿宴当天,在众宾客的见证下,在其最得意之时送其入地狱。目标乃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人物,参加寿宴者众多,高手如云,为保证万无一失,这才特意派出两人,一人动手一人掩护。
当楚叁突破重围击杀目标,初一已与众宾客战做一团。楚叁不愿与非目标动手,旨在脱身,初一却想两人练手杀个片甲不留。两人分歧,便叫人钻了空子,趁机重伤初一。楚叁杀了几人,才得以带着初一脱身。
回阁后,楚叁去阁主那里领罚并阐明原委。那时不杀非目标之人的规律早已形同虚设,自是不了了之。之后不久,楚叁又领了一个任务,回来即提出要完成终极任务离开玄墨阁。老林不知苜黎寨的一切,只道楚叁是认为自己坏了规矩,才要离开。
而初一被送入笔组疗伤,也因此结识整日待在笔组的初岚。初一本就生的俊朗,加之日日照料,初岚很快芳心暗许,又生了诸多事端,这都是后话。当时笔组为救他性命,用了秘药,效果极好,一个月便完全康复。老林与前阁主关系极好,无意中听到秘药有致经脉萎缩之风险。近几年,老林察觉墨组从不同时外出,他由此推断那位阁主已因经脉萎缩武功大退,必须有人留守阁中才能安心。
云初霁相信老林的判断。如今实际六人的墨组只余两人,齐康在外,剩下的那位初六必不会来。
纵使不知原委,但云初霁此番斩钉截铁的断言亦叫人安心。楚幸轻轻呼出一口气,表情瞬间轻松了不少,道:“那就不用担心了。”
云初霁问道:“有鬼蝉为主药,可还需要其他辅药?”
楚幸点头道:“自然是要的。我必须得先确认她的身体情况,才好为她搭配辅药。不然鬼蝉会浪费掉。”
她的汉话称得上流畅,云初霁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所谓浪费应是鬼蝉效力无法完全发挥,而并非完全无用。所以当年梁惊秋纵使吃下鬼蝉,仍没逃离早早离世的命运。
云初霁当即道:“仲雪的身体耽搁不得,我们这就去找她。不过,我希望你们暂时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们拥有鬼蝉。”
当日知晓她有鬼蝉的除了花满楼和陆小凤,只剩下仲雪,所以消息势必是仲雪泄露的。而泄露对象最有可能的便是仲夏。这几日相处,云初霁越发觉得自己先前看走了眼,这位仲夏十分不简单,需要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应对。
楚幸对云初霁有一种莫名信任,听到这般要求,问也不问,直接答应。宗政堃亦是点头应允。
由梁惊秋设计的廊道穿林而过,满眼翠绿,醉人心神。楚幸踏在石板上,不住地来回张望。离开地下密室后,她第一次能以放松的心情走在外面,也第一次能认真地观察这个与她自小生活的村寨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对地砖、木制廊道甚至两旁的树都充满了好奇。
云初霁尽自己所能回答了楚幸的各种疑问,有些她不知道的,花满楼便替她作答。待楚幸得知约莫一两个月后才是枫叶最美的时候,不由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花满楼笑道:“各地各时不同景,皆有其美,不必遗憾。”
“也对,我瞧这树现在就挺美的。”
云初霁看着楚幸发自内心的笑容,嘴角也不由溢出了笑意。她不禁想,楚幸从外面回到山洞,向母亲描述看到的一切时,是不是也挂着这种笑容?或许辛久之所以选择与鬼蝉共同离开,正是为了这份笑容,为了她的女儿或者其他孩子不会被剥夺在天地间畅意的笑容,只能死守昏暗的地下。
这份喜悦中断于“雪暖”院内。
“你说仲雪不愿见我们?”云初霁万万想不到会被拒绝。
“我已告知她,诸位是为了她的身体,可是……”仲夏亦是十分无奈,“她自回来后便一直躲在房中生闷气,谁也不理。”
“都怪陆小凤!她的身体要紧。仲少庄主,你要不再去劝劝?”范一彪追了一路,都没能换回仲雪的一个回眸。仲雪一回房,立刻回身关门,将他拒之门外。饶是如此,范一彪仍没有生气,一心记挂着仲雪,在外面徘徊着不肯离开。听到仲雪不愿接受诊治,他更是比谁都要着急。
仲夏无奈地摇摇头,道:“她有时候固执的很,只能等她气消了再说。”
云初霁大致明白了原委,知道又是陆小凤惹下的事端。她万没想到,大是大非上明事理的仲雪,对待自己身体却是这般任性,难怪会几次三番离家出走。如今别无他法,只能按照仲夏所言,等她消气了再说。
花满楼问道:“我曾听说仲庄主为仲雪姑娘特意造了一间药庐,我等可否去看看,也好知道有哪些药需要补充。”
仲夏道:“药庐就在霜晚居和双叶居之间。那里面的药若有需要,诸位都可以用,无需客气。”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