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夸道:“你虽然看上去不会武功,手却很稳。”
楼霜双放回酒坛,双手端起酒碗递了过去,依旧稳稳当当,碗里的酒几乎没有晃动。他道:“想要洗好牌,手就不能抖。”
陆小凤双手接过一饮而尽,连酒碗空了都不愿放下,直至碗里再倒不出一滴酒,才意犹未尽地将碗递过去,说道:“再来一碗。”
楼霜双却捂住了酒坛口,摇头拒绝道:“一局或一个问题,或一杯酒。”
陆小凤叹了口气,只得坐下。
好在之后的一轮是红头对板凳,陆小凤又输了。喝完酒,陆小凤依旧念念不舍地看着酒坛,叹道:“这真是一场折磨人的赌局,既是赌自然想赢,可要喝酒却必须得输。难受啊!”
楼霜双没有催他,只是默默地观察,等他重新坐好才开始下一轮的赌局。第四轮,铜锤对杂七,陆小凤赢了,不过瞧他纠结的眼神,或许他更愿意这一局也输掉。之后的问题,则让楼霜双大吃一惊,因为他原以为陆小凤会问出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没想到陆小凤却悠哉地接着上一个问题说道:“好了,现在楼老板可以解答我先前的困惑了。你真的是十几岁就开了这间赌坊?”
陆小凤似乎跟他的年纪杠上了,颇有非一探究竟的架势。楼霜双看着对面这个散漫的男人,突然发现自己看不透他。他可以说谎,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谎言一定瞒不过眼前的人。他所以必须说真话,一个实打实、甚至只要费心费力就能从旁人口中听到的真话。
“这赌坊不是我开的,更不是我起的名字。前一任老板名叫冯双,他身体不好,照顾不了这间赌坊,就转卖给了我。之后没多久他因病去世,距今已近二十年。”
“原来如此。”
这次陆小凤没有像上次那样继续追问,而是摊手示意楼霜双继续赌局。第五局长三对梅花,陆小凤输,他又美滋滋地喝了一碗酒。
楼霜双少见地劝了一句:“这酒烈,阁下还是慢些喝的好。别没赌完,人就醉了。”
陆小凤放回酒碗,呵呵一笑,道:“醉了也能赌。”
下一局,牌面揭开。陆小凤是一张丁三一张杂五,八点;楼霜双则是一张二四一张杂八,四点。陆小凤赢了。
陆小凤看着这四张牌,感叹道:“可惜了一副猴王对。”
楼霜双却道:“牌再好又如何,即使拿到了至尊宝,不依旧只能赢一局?”
陆小凤哈哈大笑:“有理。既然只辨输赢,一味追求牌面花色到落了下乘。”
“请问吧。”
楼霜双直接,陆小凤也不墨迹,问道:“买下一间赌坊可不便宜。楼老板当年不过二十,又是从哪来的那么多银两?”
“其实我并没有直接买下。我那时虽存了些钱,却是远远不够。所以我提出先赊账,之后再用赚的钱连本带利地还给他。”面对陆小凤露出的诧异,楼霜双微微笑了,笑中有一种历经千帆的沧桑,“他初时不愿,奈何这地段根本找不到第二个购买者,只能无奈同意了我的方法。不过,他也提了要求,第一个月先试试水,再决定是否签协议。我答应了。后来的那一个月,在我的经营下,总流水超过了之前任何一年的总和,所以他爽快地与我签下了协议。在他临死前,本息已经还了大半,剩余的一丁点我又加了些银子,给他选了一副上好的棺椁和一块上佳的墓地,也算是报答他对我的信任。”
这一轮是第六轮,回答完毕算是一轮结束。楼霜双重新洗牌、码好。之后两轮,不知该说陆小凤运气好还是不好,他都输了,于是他心满意足地喝了两碗酒。
第九局,虎头对玲珑,陆小凤赢了。他想了一想,问道:“当年承运赌坊死了那么多人,你不害怕吗?”
楼霜双神情淡然,答道:“这世上每一寸土地都死过人。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会怕鬼。”
陆小凤接道:“可你之所以能买下这里,不正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有畏惧之心?”
这不算一个问题,更不需要回答。按照规定楼霜双先摸牌,陆小凤后摸牌。
陆小凤在看到手中牌的那一刻,突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感叹道:“或许这牌也听到了我方才的惋惜。”他将牌放在桌上,丁三配二四,至尊宝。
楼霜双轻叹了一声,也放下牌。他的牌也极好,一对天牌,可惜比不过至尊宝。连输两局,他脸上依旧云淡风轻,说道:“问吧。”
这次陆小凤的问题很简短:“你认识连舜吗?”
楼霜双点了点头,答道:“我当然听过许州连大侠的名号。不过虽然许州离钧州不远,但我鲜少出门,自是无缘得见。”
下一局是最后一局,陆小凤摸到的是杂牌,他只能期望楼霜双也是杂牌,才有可能靠点数取胜,不过楼霜双却是一对人牌。
陆小凤喜笑颜开,甚至比赢了还要开心。
“果然还是酒与我更有缘分。”他一把拎起酒坛,不给楼霜双倒酒的机会,“赌局结束了,也该给我喝个尽性。”
言罢,陆小凤单手拎着酒坛,仰头就饮。看他喝的洒脱,其实酒一滴没浪费,全钻进了他的口中。不多时,一坛酒就喝尽了。陆小凤放下酒坛,满意地咂咂嘴,赞道:“好酒,真是好酒,够劲!”
说话间,他的脚步已经开始踉跄。陆小凤双手按在桌上,晃晃脑袋,试图唤起一丝神智,但最终仍敌不过上涌的醉意,晕晕乎乎地瘫倒在椅子上。
一个人影从门外闪了进来,是一个圆脸的小丫头。她戳了戳陆小凤的脸,确认他真醉了之后,又凑过去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酒坛,啧啧叹道:“居然全喝完啦。虽然咱们为了以防万一放了迷药,不过这等烈酒,一般人可喝不了这么多。我说老板,要是早知道他这么馋酒,你也不用特意洗牌做局,赢上六局了。管他输赢,随他喝便是。”
楼霜双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幸亏只让他赢了五局。”
那小丫头猜出这五个问题别有玄机,气鼓鼓地瞪了陆小凤一眼,说道:“早知道咱们就换种迷药,让他一局都赢不了就倒下。反正我哥经常出门办事,身上药多得是。”
“那么陆小凤就绝不会上当。”
小丫头又瞪了陆小凤一眼,不服气道:“我才不信他会那么聪明。”
“好了,清儿。”楼霜双思索片刻,终于下定主意,“还是按照原计划将他带回去。你且看好了他,别让他跑了。”
被唤作清儿的小丫头点点头,应道:“好。你且放心吧。他中了迷药,又有我看着,肯定跑不掉。”说罢,她抓住陆小凤两臂,想将他扶起来,但醉酒的人是何等沉重,任凭她如何用力,也扶不动陆小凤。
“力穷、力屈。”随着楼霜双的呼唤,先前引陆小凤上来的那个打手和另一个打手一起走了进来,“你们随清浅姑娘一起回去,听她差遣。”
“是。”
“我一个人行的。”说着,她再次发力,终于将陆小凤抬起了一点点,但最终还是又落了回去。
楼霜双生怕她再瞎使劲受伤,忙止住她,劝道:“我不是不信你,但陆小凤终究是个男人,你一个姑娘家,看守他总有不方便的时候。而且正是因为相信你,才让他们听你差遣。”
清浅终于松开手,不服输的脸上满是委屈,呢喃道:“哥哥也说过我内力浅薄,否则我就可以……”
楼霜双轻抚她的头顶,柔声宽慰道:“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厉害了。不像我,我才是……”
“才不是!”清浅猛地抬头,打断了后面的话,“要我说,老板才厉害。我,嗯……我曾听人说,识人善用者才最厉害。”她眼睛瞄到那两个打手,终究仍有不情愿却无奈妥协地说:“我这一回就勉强用一下人吧。”
看着她这幅神情,楼霜双不禁浅笑,那冷淡的眼眸中终于晕染上了丝毫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