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冠玄袍的俊秀公子端坐案前,垂首抚琴,薰烟袅袅,和音而腾。
“罗廷你说,死去的人可还能复生?”
如痴如醉的蓝衫小厮闻言微怔,迟疑道:“回禀衙内,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之后,不能复生。”
“铮——”
琴音戛然而止。
蔡禅忱拂袖转身,“当初你办的事,可曾有疏漏?”
罗廷重重跪下,垂下头去,眼珠左右飞速转动,半晌后道:“万无一失,小的确信。衙内可要看看密信?”
“衙内!衙内!”
身着灰衣的门房手捧门贴恭敬上前:“焦仲珍焦小官人前来拜会,人在门口候着了,可要邀他入府?”
蔡禅忱面色不虞,“不见!”
门房点头应是,行礼离去。
“等等!引他过来见我。”
随手将看过的拜帖丢在琴上,蔡禅忱双手环胸,仰脸扭了扭脖子。
焦仲珍开门见山:“禅忱,你看看这梳子。”
梳子沉香木为底,油亮润泽,镂雕乞巧望月图,正反两面皆饰有宝石,瞧着有些年头了。
蔡禅忱嫌弃不已:“拿这女人用的玩意给我做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忙着呐。”
“数月前家里新招了小厮,我无意间提起崔皓,小厮惊讶不已,说他们村也有个同名的赘婿,长相不俗却偏要遮遮掩掩……”
罗廷面色发白,原本已经抬起的头颅磕在地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焦仲珍吓了一跳,很快便不以为意继续道,“天底下哪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左右闲着没事,我索性派人去我这小厮的老家虞县查验。
经过初步判断,这人或许就是咱们那位消失许久的崔衙内。不过,那里的人可不知什么崔衙内,你猜,他在那里叫什么?”
蔡禅忱嘬嘬后槽牙,无喜无怒道:“哦?叫什么?”
罗廷五体投地趴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仿佛在大白天里已然见到了阎王。
罗廷反应太大,焦仲珍情不自禁又瞧了他一眼:“禅忱,你这小厮他没事吧?”
紫黑色的琴木之上,修长的指尖纤细如同刚刚剥去外皮的葱根,在幽绿的树荫下白得发光。
蔡禅忱若有似无触动琴弦:“小惩大戒乃小人之福,他犯了错,主动求戒再正常不过。”
“哦,”焦仲珍乐不可支,“猜猜咱们那位骄纵的崔衙内在穷乡僻壤的虞县叫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狗子!禅忱,二狗子!”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愣是娶了,哦不,是入赘了一个一穷二白的大龄娘子为妻!种田抄书养家不说,最后竟连这梳子也给当了,这可是他娘和离前,给他留下的唯一念想。”
“哈哈哈哈哈哈,二狗子,二狗子!”焦仲珍察觉到不对,拍拍蔡禅忱,“禅忱,如此可乐之事,你怎么不笑?”
蔡禅忱瞥一眼趴在地上装死的罗廷,右眉高挑冷冷哼笑一声,“方才只顾听你讲这些,一时听得入神,还有什么乐子?你但说无妨,我都听着呢。”
焦仲珍狐疑片刻后道:“洪灾过后,京郊复修了水渠,那片荒得厉害,忽然炙手可热,不少人都想要,奈何被王端远得了,后来似乎又转手给了别人,向琮探听清楚伸了手,险些被赵去非收拾得脱了一层皮。”
蔡禅忱不咸不淡:“哦?是吗?”
焦仲珍越讲越乐:“还是我那小厮,他说那荒地之主他认得,正是咱们崔衙内在虞县倒插门的……妻主。”
蔡禅忱豁然抬眼,冷意凌人的目光肖似隆冬寒冰,令人望而生寒。
焦仲珍用胳膊肘捅捅他,语气里满是撺掇之意:“怎么说?要不要找个时间上门,照顾照顾咱们崔衙内妻家的生意?”
“好啊,回头就找个时间。”蔡禅忱舔舔后槽牙,语气春风般和煦,“仲珍,我还有些小事需要料理,你先回去。”
“好,”焦仲珍毫无疑意,“你今天瞧着气色不佳,入秋寒凉,注意将息。”
蔡禅忱含笑应是,目送着他远去。
半盏茶的功夫后,清幽寂静的竹林中响起一声闷哼。
寒光凛凛的利刃不染滴血,光洁的刀面上,俊秀公子歪头浅笑,“天凉倒也热闹,罗昆,听说那日在赵太傅园里,许宁被人救了?”
“回禀衙内,正是。”
“她倒是有些福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
“嘎——嘎——嘎——”
几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振翅飞来,松竹岑寂无声,升腾而起的熏烟渐渐消散在晦暗的天光里,再也找不到丝毫存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