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简直像是已经死了。
而他浑浊空洞的义眼,明明并非血肉所塑,此刻竟是注满绝望。
恨,是向外喷薄的洪水。
悔,才是蚕食自身的毒虫。
江荼显然满意这个成果,从怀中掏出一根长竹签和另一个玉瓶,故作温和道:
“你心里是否还存侥幸,觉得是我在骗你?
没事,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可以以后慢慢分辨。”
江荼将竹签在玉瓶里浸了浸,“因为这番话,就是你这一生,听到最后的人声了。你可要听清、记清。”
江荼顿了一下,“屠央,可笑吧,没人负你。”
边说着,江荼边将长竹签捅进屠央的耳朵里。
剧毒腐蚀着屠央的耳朵,让他的世界一点点趋于安静,最后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全程,屠央没有一丁点挣扎。
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在他的眼前,是山野间的小山村中,淘气的小男孩围着他,要他做一把小木剑。
还不会说话的小女孩抢不过哥哥,拉着男人的衣角干着急。
笑容温婉的妇女端着一个大盆子从屋中走出,柔声唤道:“别闹了,来吃饭吧。”
这一幕幕由明至暗,最终消失在五感尽失的真空世界里。
他再不能看到、听到任何能帮他分辨真假的事情了,再不能从外界获取任何能帮从悔恨中分散注意力的感受了。
他能做的,留下的,就只有用余生来品读江荼这番话,消化这件事。
“我本来没想做这么绝。”江荼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却被屠央死死拽住了衣角。
江荼本想踹开他,却看到屠央咬破手指,指腹在地上画着什么。
因为看不见也听不到,屠央写的字东倒西歪,乱得像是鬼画符,但江荼还是认了出来,他写的是:
你,不得好死。
江荼无可奈何笑了一声,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都走到这步了,屠央最在意的事情,不是悔恨枉杀妻儿,还是诅咒告诉他真相的人。
江荼蹲下身,抽开匕首在屠央掌心一笔一画刻下一个字做回答。
屠央已经顾不上感受割肉的疼痛,只是缓缓攥住掌心的字,攥得鲜血四溢。
这是半月前他刻在江荼腰间的字。
诫。
江荼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午夜。
江蘼远远等在门边,此刻见江荼出来犹豫一下,还是小心翼翼蹭了过来。
他看一眼江荼,又看一眼紧闭的房门,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而江荼也只是摸了摸江蘼的脸,“从今以后,不会再做关于他的噩梦了。”
江荼收回手走了,走到转角处,脚步停了一下。
在她身后的屋子里,关着授她刀法的师父,关着无数次碾她进尘埃的暴徒,关着废人一般的屠央,也关着她被杀人犯养大的童年。
江荼走到院子里,才发现下了一整天的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