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性蚀心和理智的博弈,缩影在江荼嘴边,一颗将吃不吃的药丸。
最终,江荼还是把药丸攥在掌心,僵硬地把手落在床榻上,把头紧紧埋在腿间,沉默地受着,连一口冷气都没吐出来。
为什么宁可受蚀心之苦,一次次死扛过毒发,也不愿吃下解药。
便是对隋云期和江蘼,江荼都说是因为解药会加重毒性,将自己套牢在那人手中,她不愿意。
但实际上,从看着石台上那个人的眼睛,将匕首刺进他心口的那一天起,江荼就知道,自己早晚要还的。
这一次次毒发之苦,是难熬至极,但江荼在受苦时,心里却还有一丝庆幸。
天理不存,但到底还有一丝公心,没放过我这丧心病狂的畜生。
罪有应得,都是我罪有应得。
如果可以,江荼真希望自己可以被亡灵的怨念吞没,永远悬溺于黑夜的汪洋中。
只是想着,江荼又向黑暗中缩了一缩。
就在这时,云层淡开一角,一缕月光轻轻爬到了江荼垂着的双手上。
它淡而微弱,却撕破了整片黑夜。
它什么也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卧着,兀自皎洁。
江荼缓缓抬起头,看着手背上的月光怔住了,像是从来不知道黑夜也是会有光亮一般,手更是僵得一动不敢动。
等江荼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被火烧了一般迅速收回了手,好似再晚一瞬,自己手上不存在的血污就要脏了月光。
月光掉在床榻上,一点声响都没有。
江荼像是着了魔一样,紧紧盯着那缕月光看,像是被判刑的人看到了虎头铡,又像是强盗看到了堆成山的珠宝。
她的身体往后躲,搁在床榻上的手不自觉的向它挪去,又在就要触碰到时停住,再不往前分毫。
就这样和月光僵持了半晌,江荼才目目抬头,顺着月光的来处望去。
只见窗外,明月开清夜。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江荼推开窗一跃而出。
光脚踩在覆霜石地上的凉,夜风灌入宽大寝衣的寒,都没能让江荼清醒分毫。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她不知为何迈了步子,而后就一步接一步地走,沿着月光,走过巷道,走过田野。
江荼赤脚踩在土地上,没有一丁点声响。
风灌入她怀中,张起她白色的寝衣,显得她的身躯愈加单薄。
她双目空洞,神情迷茫,像是在梦游,又像是弥留的游魂。
多亏后半夜的辋川镇上空无一人,否则见了江荼定要被吓死。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江荼的脚步终于缓缓停了下来,停在奉柘寺的戒院中。
在那里,有一座约三层楼高的戒台,如孤峰般耸立。
在那里,江荼终于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来。
她仰头,便见月亮如高堂明镜,而岑恕合目跪于明镜之下、戒台中央。
他掸去白日里勉强维持的俗尘气,只一袭白麻,像是剥落毁誉之后、魂归天地之时的华服,神清骨冷全无俗尘。
他跪着,就如同受天神责罚的谪仙,任凭风从东西南北来,卷他衣袂,扬他乌丝,如鞭般抽在他的身上。
他不怨也不躲,只默默受着。
深夜不眠,而孤身一人彻夜跪于戒台之上,但凡换一个人,江荼都会感到奇怪。
可在这时、这里见到岑恕,江荼却觉得毫不意外,甚至觉得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
比如他为什么看起来总是很疲惫。比如为什么他的屋子在春日还点着火盆,他却日复一日地咳嗽。
就在江荼胡思乱想之际,她看见在一滴泪,从岑恕眼角怅然滑落。
说来真是奇怪,隔着这么远,江荼甚至看不清岑恕的容颜。
但这一滴泪落下,江荼彻底醒了。
江荼的手指搓动,药丸的粉齑从她的指尖随风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