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监牢,一座专为他打造的监牢。
大雪漫天,池溆几乎要认定,自己是被施以最多仁慈的赴囚之人,手腕没有绳索捆缚,脚踝也没有镣铐叮当。
他心有挂碍的,浮雪遮眼,他得踩着时弋留下的脚印,才不至于丢失时弋的影迹,找错了方向。
他们好像走了很久,会不会监牢也被粉以白色,所以时弋此刻也分辨不出它的方位,只能漫无目的地寻找。
脚印消失,池溆抬起头,“我们到了吗?”
“啊秋!”
时弋吸了吸鼻子,一时猜测不出篇幅过长、情感复杂的剖白之后,会有怎样奇离的思绪萌生,那他只能临时从歌里撷取一点灵感,胡乱应答,“那你要向左还是向右?”
是要为分道扬镳做选择吗,池溆摇了摇头,泄出颤音,“我不选,可以直接送进监牢吗?”
时弋觉得自己的脚极重,像是已经陷到了地下,大脑也有点过载,但还是勉力解读出,他想这主意和曾经的自己倒有几分不谋而合,将池溆关起来好了,只有他一个人拥有钥匙。
“我没有那个闲钱和精力,再说养活你也太难了。”
“不难啊,”池溆觉得自己吐露的每个字,也化成了碎雪,飘至时弋耳边,“食物、氧气和爱就行了。”
“食物我勉强负担得起,爱呢,一点够吗?”时弋连手机都没带,时间不明、打车无望,只能沿着滨海大道,深一脚浅一脚原路返回。
“不够。”池溆跟在后头闷闷作答。
“不能再说话了,我们的脑子都被冻坏了,我现在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和反应。”时弋加快了步子,他们其实没有走出太远,纯粹是因为池溆的袒露太过彻底,如此沉重,让他负荷艰难、头昏脑涨。
他先前颤颤巍巍地起身,茫无端绪地行走,是想厘清些什么,但是满目雪白和严寒加重了他思绪的混沌。
“回家吧。”时弋向池溆伸出了手。
当触到那只凉到彻骨的手时,他恨恨地白了池溆一眼,“你可真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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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到无可救药吗?”
十分钟后时弋坐进驾驶位,对池溆的问题置之不理,“你现在的状态开车,难逃坠海或者掉沟的结局,还拉着我一起。”
“那太坏了,我们还有大好人生呢。”如果放在以前,池溆可能会调侃这样死在一起是不错的归宿,可他现在觉得活着太好了,再不能将死亡这件事随意说出口,甚至听见了还会“呸呸”让人将话收回。
“你骂我蠢我也觉得很高兴,”他拉了拉安全带,“幸好有它将我扣在这里,我觉得自己现在轻飘飘的。“他歪头看向时弋,“我只给你特权,等会下车的时候你吹吹看,我可能会飞起来。”
时弋没作声,在等着红绿灯的间隙,伸手探了探池溆的额头。
烫的。
“我真的大完蛋。”他定了定心神,虽然冷,但他没预想会到让人发烧的地步,可能是秘密的倾吐过后整个人如释重负,松懈过头,让细菌有可乘之机。
“对不起,都怪我。”在来的路上,池溆说过明天晚上还要出国参加电影节,照这情况大概率得拖着一副病躯。
“今天该是我说对不起啊,所有事要怪也怪我啊,你不许说。”这烧来势汹汹,池溆有点抵挡不住,他闭上眼睛,“其实我不经常生病,并不总要人照顾,时弋我不麻烦的。”
“我很了不起的,在外面待了三个月,只感冒了一次。”他想拿掉脖子上的围巾,可时弋那个粗糙的结他却怎么都解不开。
时弋想,池溆今天已经说过太多次对不起了。他将车开进小区停车场,分神将池溆的手拉开,“到家再拿。”
他将人拖上楼,已经做好挨黎女士一顿骂的准备,可他打开密码锁,推了门,里面却毫无动静,按道理一点风吹草动黎女士就要醒的。
他按亮灯,回头却看见池溆站在门外。
池溆扶着门框,低着声音,“这是你家,你还没说请进呢。”
时弋这个罪魁祸首按下性子,直接拉过池溆的胳膊,“请进请进。”
上次肺炎,这次高热,他有点让池溆生病的狗屁天分。
黎女士的房间没有人,他自然不会傻到这个点打电话询问,先点开了黎女士的朋友圈,昨天下午六点,发布了到达某海岛机场的自拍。
压根抽不出来时间刷朋友圈的时弋,更做出大胆假设,黎女士的那个电话可能是躺在酒店阳台吹海风的时候打来的。怪不得连一贯的电视声音都消失,安静得不像话。
“你知道黎女士出去旅游了吗?”时弋说着去找药箱,觉得自己的黯然神伤在当时的情境下有点好笑了。这负面思绪转瞬即逝,黎女士能得到放松与快乐再好不过。可他又想到离得那样远,还要记挂他们,那份怅然就卷土重来。
“我回家之后看手机才知道的。”池溆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托腮看着时弋转来转去。
时弋在灯光下将退烧药的说明书读了,随后在池溆的掌心里推出一粒,又端来一杯热水,“什么话都不要讲,也什么都不要想,吃完睡觉。”又将池溆的围巾解了,扔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他又走进自己房间,从柜子里找出黎女士新买且洗干净的床品,蓝蓝绿绿,他觉得人躺下去一晚,第二天能长成蘑菇。
他突然想起什么,忙跑到客厅,见池溆端着水杯发呆,“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