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时弋的存在视而不见,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之一。
池溆刚拐到这条路的时候就看见人了,他以为也许又和上次一样,追逐某个乱入车流的人,可下一秒一只灵敏的动物就从车辆之间飞似的蹿了过去,半点招呼不打,将时弋孤零零地留下。
他随着车流再往前移动的时候,就发现时弋是光着脚的,在零下一度的寒夜里。
他有一个让人恼火的发现,时弋不怎么爱惜自己的身体。就这短短几个月里,他已经见识过肩膀、手、胳膊和膝盖上或大或小、或轻或重的伤口。
什么职业性质在所难免、小伤小痛家常便饭,这种话他听都不想听。你是想挑战什么吉尼斯记录吗,遍体鳞伤才能证明你是一名优秀的警察吗,他原本想让这句话和窗户同时降下的,可时弋怏怏不悦的模样,已经透过挡风玻璃落进他眼里。
所以他只能临时改换戏谑之辞,落魄街头是事实抑或子虚乌有丝毫不重要,他的意图昭然若揭。
“要跟我回家吗?”他在时弋充满疑惑的目光里,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哦,原来人是可以随意倾吐愿望的。
他必然不会在此刻等到类似“行”、“嗯”或者“那太好了”的肯定回答,他看着时弋皱了皱眉头,随后言之凿凿,“你跟踪我啊。”
“嗯,这个行为你可以纵容吗?”
“不行哦,”时弋转开脸,“我有很多丑恶行迹不能被人发现的。”他说完便开始往刚才丢东西的地方走,只祈求这么短的时间不会有人攘为己有。
他听见身后车门声响,便果断停了步子,“大哥你别整得这么兴师动众,这儿能停车吗,等会交警招来。”
“能停。”池溆走到他旁边,发现地上坑坑洼洼,“鞋呢?”
时弋指了个方向,“桥旁边,我手机也躺那了。”
一分钟过后池溆重新出现,一只手拎着鞋,一只手握着手机,可他却不要及时施救,而是径直路过时弋,说了句“上车”。
这地上凉得要命,时弋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染上什么老寒腿,也顾不上俩人现在关系如何,大跨几步就上了车。
池溆开出去百来米远,回完信息的时弋才发现自己是没袜子的可怜鬼。他用池溆递过来的湿巾将脚底的脏污擦了,认定没袜子也不是什么天崩地陷的大事,就拎起鞋准备自己套。
“比我手还冰。”这是池溆摸了下时弋脚腕迅速得出的结论。
时弋慌得丢了鞋,一脸匪夷所思,好半天也挤出一个并不怎么惊人的结论,“你很不礼貌。”
“那对不起。”池溆实则歉意空空,将车停在了一个便利店前头,随后全副武装下了车。
车里很暖和,时弋在穿上那双羊毛袜之前就已经回暖了,他还是要道谢的。
“谢谢,”时弋晃了晃两只得救的脚,“前面路口放我下来,我的目的地就在附近。”
池溆应得含糊,随后打开了车内音响。时弋登时坐直了身子,警铃大作,他真怕流出的声音来自自己。幸好池溆没有这么变态,放的是那首送耳机之后分享的歌。
这首歌让时弋的心情很好,当歌手唱到“特别鸣谢你制造更快乐的我”的时候,他偏过头去看池溆,说的话这样没头没脑,“我们这几天见得是不是太频繁了。”
“哪里频繁,昨天和今天白天就没见到啊。”池溆的语调轻轻柔柔,让时弋想到了幼儿园老师,也许池溆会再问“老师说的有没有道理呀”,他就会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和旁人齐声喊着“有~道~理~”。
他走了神,所以错过了路口。在控诉池溆没停车之前,他要先表达其他不满,“你下次能不能别这么说话了。”
“还有很多下次吗,”池溆还要学人说话,“时弋你自己努努力吧,克服一下,我见到你就会变得很奇怪的。”
时弋对此无言以答,只能伸手往前指了指,“那儿停。”
池溆故技重施,“别急啊,我们是相同的目的地。”
-
被一只小狗气死太不值当了。
被人气死也不算什么值当的事情。
时弋在脑海里仔细回溯,确认自己没有漏掉什么三人聚会之类的字眼。他站在餐厅前面,认定此刻放人鸽子有理有据、为时未晚。
他实在猜想不出倪柯柯玩这种把戏的目的,原本他是想将始作俑者的罪名扣在池溆身上的,可池溆耸耸肩膀,说自己也是单纯被邀请过来吃饭的。
一点微弱的凉意钻进衣领,他伸手一摸,湿的,再仰起头,“下雪了”,池溆路过他身边轻声道。
时弋做不到对这片雪花漠然不动,所以他徘徊到掌心足够湿润的时候,也走了进去。
他进到包间的时候,先是目睹了别人“沆瀣一气”的和气模样,再是被一整面落地玻璃窗所奉献的雪景惊艳到迈不动步子。
池溆同倪柯柯对视一眼,露出果如所料的笑意来。
时弋不想显得自己这么好糊弄,果断将视线从窗上移开,脱了外套,“说说吧倪老板,该不会是最近睡得晚记性差,所以忘了同时约两个人吧。”
“这个理由其实也不错,”倪柯柯将一杯温水推到时弋面前,“可还是实话实说吧,我最见不得朋友之间闹别扭了。”
“我们朋个鬼的友啊,”时弋有点胡乱组织语言的天赋,“你哪只眼睛还看见我们闹别扭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的,不对,是四只,跨年那天方柳也在。你知道我爱钻人堆里,要凑热闹的。”倪柯柯端上一副深思苦虑的表情来,“在我们谈论你那个抽象视频,方柳说她有个大学舍友想到你们所门口堵你的时候,”他伸手指向池溆,“这位行踪鬼祟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他很受欢迎。”池溆的关注点异于常人,而他明明是在和倪柯柯分享结论,看的却是时弋的眼睛。
时弋果断避开,“倪老板你还有闲心管这档子事,只准你这一次,下次不许管了啊。”
倪柯柯叹了口气,“我每天很没意思的啊,也没人找我玩。”
“那个白大褂最近不来了么?”时弋喝水也不端水杯,只是将嘴巴凑过去,这是他已然放松警惕的表现,可有个人的目光实在太过强烈,他察觉后立马坐直身子,将水杯端得稳稳当当。
“我那天见到他,说再来的话,我就失手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倪柯柯放在桌面上的电话响了,可他视而不见,“他身子金贵,怕死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