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功亏一篑,时弋准备立刻挂掉电话的。
可在莫名其妙的招呼之后,一个更怪诞的问题接踵而来。
“你今天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时弋下意识就低下头去,灰色,他要如实回答吗?
“请告诉我吧,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请”字在先,礼貌十足,又用“重要”展示了这个答案的举足轻重,所以只是一个简单的颜色,没什么不能答的。
“灰色,我穿的灰色连帽卫衣。”时弋还额外奉送了款式说明,可某段记忆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莫名翻涌而出,关于吃人不吐骨头的刑事案件的讨论,他几乎能一字不落地记住,池溆以会记得给他留记号来收尾。
所以关于衣服颜色这古怪的好奇心,是在释放危险信号吗。
“你现在周围人很少对吗?”时弋坐直身子,关上车窗,尽量不错过电话那头的任何动静。
池溆环视一圈,“算是。”
“你知道自己具体在什么位置吗,有没有标志性的建筑物,保持镇定啊,尽量往人多的地方去。”
“什么意......”池溆骤然哑了口,不过很快他就找回正常的语调,“好,我记住你的话了。”他顿了顿,“那你可以来接我吗?”
时弋没有出现臆想,能够从某个字音的颤抖里捕捉到背后的忐忑,可无论这个电话是由谁拨出,他都会这样回答:“我去接你,现在就去,地址发我。”
他得到的是一个江边大桥下的咖啡馆地址。
可十六分钟后,他将咖啡馆的里里外外都找了一圈,愣是没瞧见人。
一个服务生向他走过来,“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十点钟就打烊了。”
时弋扫了眼挂在墙上的复古钟,已经九点五十七分。他在往门口移动的过程里,听见店员在议论着即将开始的烟花表演。难怪都要十点了,江边还人如潮涌。
他出了店的第一时间,就拨了池溆的电话。他的视线在往人稀处去,他想得刻板,池溆总不会甘心淹没在人潮里,总不会如此大胆暴露自己的痕迹。
可他又回想起看日出时池溆的笑眼,和《特别鸣谢》里的很多片段,同数万人一起放飞天灯,追到鲸鱼时和陌生人击掌欢呼,所以他忙不迭更正了猜想,也许池溆正栖身于某个角落,和无数张平凡的面孔一样,仰着头等着烟花绽放。
可这个电话其实很多余,因为时弋只往前走了十来米,就看见了交错的人流里一只高高扬起的手,为了让他一眼就发现。
烟花表演在即,时弋追随那只航标引导的方向,在纷杂的催促声里艰难往外围走,几乎是从汹涌潮水里挣扎出的瞬间,夜空亮了。
可那只手还没有落下,尽管他们已经在彼此眼前。
时弋很煞风景,因为他不是为烟花来的,“他们还在吗?”
“我没留意。”池溆偏过头去,视线同成千上万人汇在一处,“可以等它结束再走么?”
时弋从那份专注里捕获了一些讯息,问得那样漫不经心,“可你昨晚不是看过放气球吗,这种热闹不都一样吗?”
“怎么可能一样,烟花是......”池溆哑了口,原来是圈套啊,果然美好的事物在眼前,会让人变得格外疏忽大意。
他并不打算否认,因为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自信能够躲过时弋的眼睛,虽然他已经尽量降低存在感成为路人甲了。
他此刻脸上全然没有被人戳穿的窘态,还是那样的笑眼,“那你喜欢那只气球吗,我看别人都有。”
我都26啦,肯定更懂事啦。时弋突然想起自吹自擂的这一句,恐怕让另一头的池溆听见笑掉了大牙,毕竟这人昨天晚上,在他25岁的最后时分,担心他眼热,所以托人送来了人手一只的气球。
所以他更明白了狂犬疫苗的意思,先来找对方的是小狗,池溆将这个身份领得心甘情愿,似乎还乐此不疲。
时弋觉得自己不该在新年的第一天就撒谎,这不是个好的开端,所以他点了下头,颇具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出于公平交换的原则,所以他又开口道:“那你慢慢看,我在旁边找个地方等你。”
一只气球,换一场烟花怒放的时间。
十几簇烟花齐放,勾起人群不息的欢呼,池溆不得已凑近了些,俨然是在喊,“我发觉活在当下也很好。”
时弋的视线被掠夺了几秒钟的,他回过神,“嗯,不反对。”又低下头,用手指绕了个圈,“你就站在这儿啊,别瞎跑。”
说完就回避掉池溆眼中的情绪,径直往一家广场小卖铺走了。
他坐在池溆斜后方十来米远的石凳上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冰激凌和一份盐酥鸡。
冰激凌的尖尖在刚拿到手的时候,就被他的血盆大口吞了,他饿得要命,不是夸张的一种形容,是真的快要了命,午饭就啃了个面包,晚饭因为对飞机餐不屑一顾,到现在还没吃上。
他真的可以坐到一心三用的,不负口腹之欲,还能不让池溆脱离他的视线,而璀璨的烟花,他也能看得见。
哦,是四用。冰激凌化得很快,所以时弋咬的节奏也要跟上,在奶液借着夜色庇护滑至掌心的时候,他突然三口将脆筒胡乱嚼了,随后将凳子上的垃圾拾起,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便往池溆的方向走。
他游客模样装若无事地挤到一个男人身边,随后低声道:“别动,警察!”他从旁边钳制住这个男人的双臂,随后不动声色地将人拽离人群,他刚才买东西的时候注意到三十米开外有个警务工作站。
他没走几步,一个执勤的警察正好从对面走过来,他分不出手去拿警官证,“嘿,有人下东西。”
两个人没再说什么,一左一右将人夹着往警务站走。
时弋再出来的时候,人稀了,烟花早都冷了。其实也只有十几分钟而已,可鲜少有人留恋盛大狂欢后的沉寂。
所以那个站在原地,远远就让时弋看见的池溆,此刻显得那么突兀,也那么稀有。
坏了,时弋是飞奔过去的,他在站定后还要恶人先告状,“你不能换个地方啊,生怕人认不出你来。”
池溆带着口罩,时弋分辨不出太多情绪,但是那双眼睛传达的信息很明确,只有无辜两个字。
“你不解开,”池溆低下头,在那块砖上又踩了踩,“我就走不出去。”
时弋在想自己究竟是画地为牢的暴君,还是圈住笨蛋伙伴的孙悟空。
那样怎么解呢,用语言吗,他便无可奈何地念了个“解”。
可池溆纹丝不动,显然不认同这个粗糙的解法。
时弋的时间很紧迫,他想去的那家店十二点就要关门了,所以干干脆脆地闭了嘴,扯着池溆的一边外套门襟,牢笼或保护圈,管它什么地方呢,他强行将人从里头拖了出来。
他将人放开的时候,才意识到手心里很黏。
“去吃饭吗,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店,”池溆看着时弋搓了搓掌心,“网络上都没有推荐的宝藏店,而且离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