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者的正确姿态,应当是心无挂碍、风行雷厉、冷眼无情,哪能因为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推迟惩罚时间,兴许得误了被惩罚者最佳的悔改之机。
可今晚的月色太美。
时弋实在不要做煞风景的人,让与惩罚呼吸与共的煎熬、沉抑这些灰色雾团,在此刻降落,遮掩了月。
惩罚有害,月亮无害。
仿佛为了证明此刻的月亮真的比惩罚重要,时弋先是偶尔抬头分神地望,后来干脆邀请人坐在马路牙子上专心地望。
池溆成全得彻底,时弋停的时候他便停,时弋邀请席地而坐的时候,他也毫不含糊地先坐下去。可他也分心得完全,当时弋被月亮掠夺视线的时候,他会补偿自己无声无息的目光。
而后他们沉默得过分,安静得似曾相识,池溆脑海里闪回过很多画面,在便利店檐下望向时弋眼底,“我本来要拍月亮”之后时弋在前头晃悠悠地走,暴雨天冷饮店里时弋勾碰的双脚......
池溆不由自主地产生这样的念头,能够回忆起如此多的细节,我应当和时弋很熟悉。
可他真的了解时弋吗,在分别之前,时弋又冷不丁地冒出那句“你要小心哦”,如果他真的洞晓一切,就不会将时弋原话里的威胁意味,擅自解读为同小心相近的上心。
他再往深处摸索,就真的明白了,是“你不要忘记我”的一种变相表达。
时弋真是大失败啊,如果被惩罚的人浑然不觉,那还能算作惩罚吗。
他准备付诸实践的惩罚方式是什么呢,简单得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哦,以冷漠销声回以冷漠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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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弋的敏锐间歇性失灵,比如他在路灯下以“你要小心哦”作别,以为池溆应当不负聪明人的头衔,将自己的警告理解得正确而透彻,可实际上别人的解读偏到了姥姥家。
而此刻走在了无人迹的巷子里,尽管微弱,他还是察觉到身后不远处皮鞋同地面摩擦的声响。
有人在跟踪他。
按照常理,他应该加快步子离开这条暗巷,可那个要做警察的雄心壮志已经裸露在天光下,再收不回,因而他由着那两个字鼓动,反而摸索着背包,从里头掏出一本小板砖似的英语词典来。
他要同这个跟踪者对峙一场。
他自信满满,身手不差,跑得够快,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
他在一盏昏黄的破旧路灯下停了步子,转过身,紧张而兴奋地等待着。
时弋的猜测不假,确实有人紧随其后,可当那个人的身影从黑暗里行进到灯光下,他便傻了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搞半天是你啊,”时弋将字典塞回包里,怨愤难平,“顾叔你就是故意想吓唬我的对吧。”
“没意思,没意思。”时弋伸手抓了灯下飞虫,扑的却是空。
顾叔走到时弋跟前,“我看你着实是太胆大包天,就你奶一人管不住你了是吧。”说着就想伸手去揪时弋的耳朵。
他这是习惯性动作,可是小屁孩时弋照单全收,高中生时弋可是坚决不配合了。
时弋身子一矮,往后头窜了几步,“顾警官,注意您的言行举止,瞧见我的胡茬没,我都是大人了!”
“对了,你跟着我干嘛,为什么不早点叫住我。”时弋问道。
顾叔收回手,却摸了摸自己下巴没来得及刮的胡子,他为一个案子已经熬了好几天,却进展缓慢,嘴唇上冒的新鲜火疮、参差不齐的胡子、挂得牢固的黑眼圈、眼里的红血丝、揪红的眉心,要是白天就好了,顾叔想,让时弋看得明明白白,成为一名警察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小子今天下午发给我的那条信息,什么意思?”他冲时弋招招手,“过来,靠近点说,省得扰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