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又化作狐狸,腾空而立,“不夜城,乃吾最后之尝试。屡遭挫败之后,吾沉思,或因吾为梦妖,故不得世人接纳。遂,思构一城,于此城中,吾非梦妖,乃凡人而已。如是,或可体验人间之真情。因构造不夜城,耗力甚大,吾只能将吾塑造为一孱弱之人。”
“那不夜城里的其他人,以及祝余扮演的那个人,都是你创造的?”
长留凝视黎禾,轻笑一声,“非也。彼等皆为真人,为吾所擒,囚于此幻境之内。昔时,吾以背叛,愤懑至极,焚此幻境,这些人亦随之葬于焰海。自兹以往,吾彻底沦为梦——妖——。”
“妖”一字,他咬得格外用力。
“因幻境之毁,吾力耗竭,几至殁灭。当是时,吾遁入一城,于悲愤、痛楚、绝望之际,吾初次吸食了美梦。后来吾发现,美梦异于噩梦,一旦吸之,便会令梦者陷入巨大空虚。是以,大多人难以抵御吸食美梦所带来的精神重负。若有人连遭食梦两次,则渐致麻木,二三之后,遂成无欲无求之人,与木偶无异。”
黎禾想起了朱凌雪的遭际。
长留陷入沉默。黎禾凝视着他,自己也说不清此时的感受,同情?愤怒?还是?他是可怜,可也可恨,这不夜城数千人竟然全被他杀害。
“那你可知,当时那人对你动了心?”
长留没有回答,他静静地凝望着黎禾。黎禾疑惑,他这是何意?这般眼神没有一丝欣喜,也没有一丝悔意。
“祝余曾言,吾妒汝也。其言非谬,吾嫉妒汝。汝这等无情之人,竟有黎献愚、朱凌霄、展旬与祝余这般人环绕。吾常思之,或使汝成梦妖,看看汝是否亦会令周遭堕为欲望之炼狱。”
“你这是什么意思?”
“祝余之心动,从来不是因吾。”
黎禾敛眸,看来长留依旧不相信那个人喜欢他。
“罢了。”长留朝黎禾靠近,“是悲,则足以悲。吾谓,人人皆有其悲,而己之悲于己而言,必甚悲矣。故欲动星鲛人之心,使其泪下,仍须令其察觉己之悲。”
“可我对她一无所知。”
“其心已因此故事而松懈,是时候赐她一梦。”
黎禾一怔,赐梦?她可以做到吗?
“还记得咒语否?”
黎禾点头。
“咒语,随心而动。”长留一笑,身影消失在火焰之中。黎禾上前一步,她还有问题还没问出口:只要记得咒语,自己就能造梦了吗?自己又该造一个什么样的梦呢?随心而动、又是如何动?
“贪,瞋,痴,念,惧,浮生如梦,长梦不醒......”
顿时舞台出火焰熊熊燃烧至数丈高。展旬与纪语皆后退数步。
展旬大惊,却见祝余、乐桃与小水妖星河从火焰中飞了出来。祝余口吐鲜血,踉跄半蹲在地。
“祝大哥!”展旬忙地去搀扶。
祝余紧锁眉头,呼吸急促,环顾四周,眼神里一阵惶恐,看清环境后,迅速冷静下来。出来了......真是要命......
乐桃还在下意识拍打身体,却发现身上没有火焰,愣在原地。
星河在空中晕头转向。
他们的状态都不好......黎禾又去哪了?展旬抬头,见那火焰瞬间将纪语团团包围。大火燃烧,阻挡了视线,他只看见随着火焰晃动的模糊身影。
明知是故事而已,明知黎禾并不会葬生火焰之中,可是祝余还是为了让黎禾免于焚烧之痛,不顾性命安危强行突破阵法束缚。那一瞬间,纪语忽而想起了一张面孔,一时间恍惚。
然回过神时,自己已然站立在一片草原之上,阳光明媚。
这是......星辰大海......因为自己身份特殊,离水太远,身体会异常痛苦,可又不能在水底呼吸,于是喜爱草原的她,便在海底里打造了这样的空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用法力维系的。因为她的天空就是大海,她觉得这个词特别适合,星辰、大海,又有一种辽阔无边之感。
风吹来,纪语闭上眼,嘴角上扬,享受这一切。
远处,黎禾站在遥远的地方。她化作了纪语想见之人的模样。其实她并不知晓纪语所思之人是何模样,她猜测是男子,于是化作男子身形。
因距离遥远,纪语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不过既然是在梦中,人的欲望就会被无线放大,稍有不慎就会深陷其中。就算纪语看不清,她的心也开始慌乱了。
“啊,我好像想起了什么......”纪语一边朝黎禾走去,一边自言自语,“有一个捉妖师曾经对我说,想要建立一个人妖友善相处的妖域......”
纪语越走越快,眼神里透着愤怒,“也怪我曾经素来喜爱人类,便信了他的话!带他来了我这星辰大海!他特别兴奋,高兴地说要把这星辰大海打造成举世无双的妖域!”
黎禾回首,四周场景开始变化,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
“停——停——”纪语怒吼,想要阻止这一切,“停——”
纪语情绪越是不稳定,黎禾就越是能窥探到她内心掩藏的记忆。她看见纪语与一男子一同畅想未来,一同打造房屋,一砖一瓦,两人忙地汗流浃背也不觉累。很快他们相爱了,妖域也逐渐搭建好。
黎禾引着纪语来到那镀金的岐城赏金屋。纪语却恐惧地停在大门前。
然后随着这妖域越来越繁华,妖域也越来越不受他们的控制。尤其是一个商人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这里。商人想要让岐城妖域成为举世无双的捉妖师妖域,他带来各种绝世稀有妖怪,开展拍卖场,来增加岐城妖域的噱头。
纪语与那男子一点一点失去权。但因为妖域还需要纪语的法力维系,他便不能打他们的念头。于是,他设计渐渐的将纪语囚禁。
不久纪语怀孕诞下一子......一个面目丑陋的妖怪......
纪语轻轻推开赏金屋的大门,一阵尖锐的哭啼声打破了赏金屋里的沉静。玉台上,牢笼中,一个全身长满疙瘩、双腿连体、满身鱼鳞的婴儿正在哭号。
纪语顿时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发疯似地朝那婴儿跑去。
此时她已然彻底失控。
黎禾也从她脑海中明白了:婴儿一出生,便时不时吐血,且呼吸孱弱。大夫说,活不过三年。她与那男子的关系变得微妙,她总觉得所有人都想要伤害自己的孩子。
一日醒来,男子与孩子都消失不见。纪语发疯地寻找,找遍整座妖域,都没有发现男子与自己孩儿的踪迹。
她想要出妖域,商人却阻止了她。她因打造这偌大的妖域,法力早就不如前,又不忍心伤害这座城,于是她就被商人囚禁了起来。
直到这一天,她从下人嘴里听闻:赏金屋在拍卖一个奇丑无比的星鲛人。
失去孩子,遭受背叛,确实足够愤怒以至于封锁整座城......不对!黎禾恍然大悟,当时初见星鲛人时,她说:“我因愤怒,封锁此城。但愤怒之余,又不忍伤害这座我为之付出毕生心血与执念的城市。于是,我留下一解。”
她愤怒的是这座城,可按理说,不应该对那男子更加愤怒吗?她的言语里,却没有透露一丝一毫对于那男子的仇恨!
难道——黎禾双眼一亮,可兀然觉得如果故事真的是这样,是不是太过悲伤......黎禾望着狼狈不堪的纪语,这样美丽的生命,为何会被这般伤害......
她化作那男子之样,从赏金屋正门,走了进去,“阿语。”
纪语全身一颤,木讷转头,“燕承......”
燕承一步一步朝纪语靠近,纪语却后缩,顿时委屈无比,“燕承......对不起......我没能救活我们的孩子.......他还是死了......死了......”
燕承温柔一笑,眼里却是不舍与心疼,“对不起,阿语,是我没能照顾好你们......”
纪语呆呆地凝望着燕承,一颗泪珠在眼角转动、闪烁晶莹。
“咚”一声,一颗内里宛若有星辰大海般的珍珠掉落在玉台之上。
黎禾一怔,原来星鲛泪不是因痛苦而落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