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书生的面孔已经不再苍白,不但恢复了活人应有的生气,双颊还透着几分红润。
一身簇新又鲜艳的大红喜袍,更是把他衬托得容光焕发,全然看不出之前还是一个死人。
一边招呼着小鬼随便吃,年轻书生一边自己动手吃起了东西。
汤圆尚有微温,他用汤勺捞了一只塞进嘴里,只嚼了一下就赞不绝口。
“嗯,是桂花芝麻馅的汤圆,这么软糯香甜,一定是今天现做的。好吃,你也尝一尝。”
确认了年轻书生对自己没有恶意后,小鬼脸上的神色安心多了,又问道:“我吸食过的东西,你能吃吗?”
鬼魂食用过的供品阴气重,活人是不能吃的,吃了会生病,身子弱的话搞不好还会死翘翘。
“能,我什么都能吃,吃不死的。”
.
一人一鬼围着那盆汤圆大快朵颐,一个猛吃,一个猛吸,一口气干光半盆后,转战干起了花生桂圆红枣莲子。
“小鬼,看你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饿很久了吧?”
“彼此彼此,你看起来也饿惨了。”
年轻书生既然对自己不构成威胁,态度又很和气,小鬼跟他说话也就随便多了。
“别提了,整整三天三夜没吃东西,那叫一个饥寒交迫。实在走不动了就躺下来歇一会儿,没想到被人当成尸体捡回去派用场了。”
“你应该不是普通人,被他们派这样的用场怎么不走呢?”
“因为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如果没有发现我这个路倒,今晚就打算去挖别人的坟来配这桩阴婚,只好勉为其难地牺牲一下。现在有这么多供品吃,也算是不亏了!”
小鬼瞥了一眼墙角呼呼大睡的两个下人,问道:“他俩是你弄睡着的吧?”
“是啊,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急着出来吃东西,就略施小计送他们入了梦乡,否则要是吓死人可就罪过大了!结果他们刚睡着,你这小鬼就来了,还抢先一步吃上了。”
“谢谢你喽!”
小鬼绽出满脸乖巧可爱的笑容道谢后,年轻书生随口问道:“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难。”
“南方的南?”
“艰难的难。”
“巧了,我叫阿难——落难的难。”
无论阿难还是阿难,都不是什么好寓意的名字。为人父母者给孩子取名字时,正常情况下不可能会考虑这种不吉利的字眼。
“阿难遇阿难,还真是有缘。今晚你就敞开肚皮吃吧!桌上还有两大堆饴糖呢,包你吃到撑。”
小阿难也没跟大阿难客气,围着供桌走了一圈,把两堆饴糖的甜分全部吸食一空。
“我吃饱了。”
“那你走吧,我也该回棺材里躺着去了。”
小阿难忍不住问:“你还要回去躺着,那什么时候出来呢?”
“等明天两口棺材都下葬了再说吧!否则棺材要是空了,他们肯定又要去挖别人的坟。”
“可要是他们把你连人带棺材埋了,你还出得来吗?”
大阿难漫不经心地道:“没问题,到时候动手刨个地洞钻出来就行了!”
“那……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
小阿难穿墙而过地飘出了灵堂,消失在大阿难的视线范围里。
飘到陈府悬着两盏白灯笼的大门处时,他停下身子回过头,朝着灵堂方向张望了一眼。
夜色中,小阿难脏兮兮的面庞半边映着灯笼的白光,半边隐于黑暗,半明半昧如一轮半蚀的月。
不久之前,这张小脸蛋上曾经有过的胆怯不安与乖巧可爱,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而他眺望着灵堂方向的两道目光,阴沉而冷酷,锐利如鹰隼。
这绝对不是一个七八岁孩童的目光。
.
小阿难走后,大阿难没有马上回棺材躺着,而是意犹未尽地又捞了一只汤圆塞进嘴里。
他拿着汤勺的右手腕处,戴着一圈半新不旧的金刚结红绳。
绳子上坠着一只蚕豆大小的银铃,扁圆形状,虎头纹饰,银色是暗沉沉的老银,显然已经戴了很久。
虎头铃铛一般是给小孩子辟邪用的,大阿难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年纪,还戴着这么一个银铃,应该是从小戴到大的东西。
这种封闭型的扁圆或浑圆铃铛,只有底部一道细小的开口,内置一颗小珠子作为铃核,通过滚动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大阿难刚才和小阿难在一起吃东西的时候,右手腕上的银铃一直摇晃不休,却一声也没响过,像是铃核已经不存在了。
可是现在他一人独处,那只银铃就算没有摇动也叮叮作响,铃声轻而细,不会惊动其他人。
“小铃,你是说刚才那个小鬼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不会吧?那他的演技也未免太好了,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鬼,我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真是不中用了啊!”
大阿难不无自嘲地一笑,银铃又叮叮地响了几声,轻细如喃喃细语,似乎在安慰主人。
“没事,我都已经习惯了!不管那个小鬼是什么来头,反正都跟我没关系,吃饱喝足回棺材里睡觉去喽!”
大阿难站起来收拾供桌,把自己吃完剩下的花生壳、红枣核、桂圆核等全部拿出去扔掉。
再把装着供品的盘碟整理一番,力求看上去像是没少多少东西。
做完全部的善后工作,他就重新躺回到棺材里头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