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飘着豆大的一丁点儿光亮,照亮了土灶台周围的方寸之地。
陆鸣山背着光,江问简本该看不清他的模样的——就跟方才在外头一样,天光太暗,他只能看见他小山一样高大强壮的躯体。
可是土灶台的灶膛里还生着火,暖红的火光照出了陆鸣山刀削斧凿般的侧脸。
江问简无意间瞥过去,愣了一愣,心中不由想:真可惜,现在只是个庶民,白瞎了这副好模样。
要不然,他也该是个受人追捧的英武郎君呢。
“你在这儿看着。”陆鸣山忽而开口,然后把竹枝递给了他。
江问简正盯着他走神呢,被他叫了,还没回过神来,手里已经下意识接过了串着山鸡的竹枝。
好沉。
他把竹枝举好,学着陆鸣山那样架在小火上烤,就看见陆鸣山起身,把刚刚掏出来的鸡内脏拿了,往外走去。
江问简连忙问:“你去哪儿?”
这荒郊野岭的,他可别跑太远啊,自己一个人在茅草屋里,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陆鸣山:“喂狗。”
江问简这才放下心来。
对噢,那院子里的小鹿,还有刚刚吃的兔子,现在手里的山鸡,都是陆鸣山猎来的,看样子他现在就是做着猎户谋生,猎户好像都有猎狗的。
不过,他祖上好歹也是封了侯的,家里该颇有田产,难道革去爵位时一并抄走了?
他家到底犯了什么事,至于到削爵抄家这个地步?
江问简这几年被叔父拘在家中,对外头的事是半点儿都不知道,这会儿也不好戳陆鸣山的痛处问他的伤心事,便只在脑子里想了想,没一会儿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反正他们的婚事已经作罢了,自己不用跟他绑在一起,何必管他的闲事。
不多时,陆鸣山喂完狗回来了,身上还换上了寝衣,没再披那件宽松的外衫凑合,江问简看见,忽然想起一事。
——今晚他在哪儿沐浴更衣?
方才他跟着陆鸣山几乎把小院转完了,就这么小小的三间屋子,哪有给他单独沐浴更衣的地方?
而他今日出嫁,脸上敷了粉,描眉画黛,在闷热的轿子里坐了一天,贴身衣服也都汗湿了,黏黏糊糊,不洗一洗,他是没法睡觉的。
等吃完了山鸡,他便趁着陆鸣山收拾生火的小铁盆,小声说:“我想洗洗身子。”
陆鸣山的动作一顿。
这话太暧昧了,江问简又没嫁给他,却同他说想洗洗身子这种私密的话,哪个未婚的坤君能对乾君说这样的话?
陆鸣山几乎立刻就涨红了脸。
江问简也知道自己说这话引人遐思,可是如今这境况,容不得他计较这些,忍着羞意小声说:“你给我找个地方……总不能在这里洗,连个挡身子的东西都没有。”
哪怕他在家里,进侧间沐浴的时候,还要在浴桶外立个屏风挡住呢,这小柴房一览无余,在这儿脱光实在提心吊胆。
而且,这儿也许连浴桶都没有。
陆鸣山想了想,走出柴房去了。
不一会儿,他把院里那个晾衣的木架子搬了进来,将自己方才换下的外衫晾在上面,做成个简易的屏风,围住了柴房的一个小角落。
然后,他给江问简打来一桶凉水,又从大铁锅里舀来一盆热水,连同葫芦瓢,都搁在那角落里。
“水有点烫,你自己兑凉水。”他说着,走出了柴房,关上屋门。
江问简看着这简陋的屏风,还有同家里的泡脚桶差不多大的木盆,犹豫片刻,最终身上的黏糊难受还是战胜了羞耻丢人,他咬咬牙,脱下了身上的红嫁衣。
擦洗身子的时候,他时刻警醒地盯着屋外,好在陆鸣山还算老实,外面根本没有动静。
不过,也就是这么盯着,他才发现,屋里昏暗的油灯照过去,照出了纸窗户上的双喜字。
再看看柴房里,木柴堆得整整齐齐,锅碗瓢盆也洗刷得锃亮,一切都井井有条。
连柴房里都收拾过,其他屋子就更不用说。
而且陆鸣山还打来了新鲜的兔子和山鸡。
为了接自己的新娘子,他倒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江问简心中浮起一丝愧疚。
他记得小时候和陆鸣山见过几次,这位侯门公子虽然沉默寡言,但脑子转得并不慢。
陆鸣山应该猜得到,自己是故意拿话逼他,想要他放自己走。
可他还是答应了放自己走。
要换成个不这么正人君子的,侥幸碰上个不知情况撞上门来的媳妇儿,谁还愿意松手?
不过,江问简很快就把这一丝愧疚扫去。
他自己落到叔父手里,家产全部被抢走,日子都过成这样了,拿什么同情陆鸣山?
自己和他不过儿时见过几次,凭什么要舍弃自己的前程,陪他在这山沟沟里磋磨一辈子?
陆鸣山肯主动放自己走,算他识相!要不然,自己就是闹个天翻地覆,把这茅草屋拆咯,也要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