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莫急,步凑是对了的,只是末了你的手有些紧,结紧了,便有些歪,自然怎么都摆不平整。”柳氏的声音如温柔的山泉淙淙流进谢朝云的心里,安抚她狂躁的心。
“怎么连死物都与我作对?我不编了!”谢朝云愠怒,涨红了脸把柳氏刚刚整理好,重又送回自己手中的络子狠狠甩到地上。
“……”柳氏无言。她起身,走过去默默拾起地上的络子,拍去上面的尘土,又回到谢朝云的身边坐下,再把手中这条络子给稳稳带上了谢朝云的手腕。
“马上就是三月三,这是平安结,不可肆意践踏……”柳氏温声劝诫,她紧紧握住了谢朝云的手,“做爹娘的总是希望子女能诸般顺遂,就像希望二月能平安健康一样,老爷也希望远在盛兴的朝曦能够平安健康。”
“……”
谢朝云没有说话,抬起眼皮扫自己的娘一眼。
希望谢朝曦平安健康没问题,但不影响谢朝云拒绝去盛兴。
“二月可以偷偷告诉为娘,为何不愿去盛兴吗?”柳氏挑眉,压低了声音,用悄悄话的方式与谢朝云耳语。
谢朝云沉默,她心疼娘,不想让亲娘操劳,也不想让娘伤心,但小女孩的心事更不能与娘说。便只能揪着手腕上那条平安结死命地转,把头垂得更低……
末了,但听得耳畔传来柳氏长长一声叹息,“好吧——没事!”
“二月在家替娘好好照顾你爹,今晚我便去与老爷商量,为娘随那沈家少东家北上照顾曦儿。”
!
谢朝云一惊,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母亲,眼里都是深深的怀疑和询问。
一个月前,谢老太太也就是谢朝云的祖母肺痨复发不治,驾鹤归西,谢铭悲伤不已。从谢老太太去世到入土,这期间谢府上下所有的事情全靠柳氏一力打点。
可就在处理完老太太的丧事,好不容易可以休息的时候,柳氏却突然晕倒了。谢铭赶快叫来大夫,被告知是柳氏怀孕了,因操办丧事动了胎气,这才晕倒。
柳氏意外受孕,算是给谢府冲喜了,这原本是件好事。可大夫又说了,夫人这颗珠胎结的位置有些不妙,再加上柳氏已经四十,此时受孕对柳氏自己和胎儿都是非常危险的。
谢铭踯躅,原本老来得子是喜事,但听得大夫这样一说,一时竟不知这胎究竟该保不该保。
但容不得谢铭踯躅太久,老天爷就已经替谢铭做出了决断。数日前,柳氏不过下床小解,毫无征兆地,发现下身渗血——小产了。
继谢老夫人去世,未曾谋面的孩子也步老夫人的后尘静悄悄地走了,谢铭都不知道它是男是女。
谢铭悲上加悲,柳氏也伤心了好久,夫妇二人至今那愁绪尚未消解,如今又猛然得知自己的大女儿在盛兴过得不好。不幸的巨浪一个接着一个,快要把谢铭和柳氏压垮。
柳氏小产,身体不好,不方便长途奔波,正好谢朝曦在信中提的也是让妹妹谢朝云来给自己作陪。原本谢朝云爽快答应就好,既满足了自家亲姐姐的愿望,也能替父母分忧。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谢朝云如此坚决地拒绝了谢朝曦的邀请。
“娘……你,你真的可以吗?”谢朝云看向柳氏的眼睛里,满是狐疑。
“当然可以!”柳氏笑着点点头,她的脸颊苍白,眼周那一圈浓重的青黑色快要垂到腮边。她转过身来拿手轻轻抚摸谢朝云的脸颊,“曦儿是娘的心头肉,二月也是呀!”
“二月不愿意做的事,一定有她的道理,娘不会逼迫二月做不喜欢的事情的。”柳氏微笑着说。
……
柳氏宠爱谢朝云,愿意“替女北上”,当然柳氏对此次北上盛兴也是求之不得的。毕竟谢朝曦那边的事情,也很紧急,她这个当娘的若不能亲眼看见此事解决,的确不能放下心来。
只叹被最近接连发生的悲剧,真的把柳氏的身体搓磨得快要垮了。第二天,就在柳氏安排自己北上的行囊的时候,竟原地晕倒了,把那收拾东西的婆子给吓了个半死。当时柳氏正往院子里的台阶底下走,就一个倒栽葱倒下去,要是磕上路边的假山石,人的脑袋可就要开瓢了……
幸运的是柳氏的奶娘赵嬷嬷当时正好走在柳氏的身后,赵嬷嬷手里也提了两只箱子,眼疾手快用脚给挡了一下,柳氏便跌倒在了一旁的泥地上,这才没有被开瓢。
经这么一摔,谢铭打死都不肯让柳氏再出门了。在家呆着都能晕过去,这样的身体状态,怎么可能再跟随商队北上?
终于,还是谢朝云默默接过母亲手中的行囊,走出了谢家的大门,登上沈家少东家沈衔青北上的马车。
临别之际,柳氏的奶娘赵嬷嬷神不知鬼不觉溜到谢朝云身后,拽了拽谢朝云的袖子——偷偷塞过来一只包袱。
“老爷三令五申不不准夫人操劳,夫人非要做,没办法呀!老仆给二小姐送这个来,是夫人偷偷给大姑爷做的护膝和护腕。用的是上好的水貂皮,大姑爷长期南征北战,夫人拖着病体也要替姑爷做这个,只是想姑爷能念咱谢家的好,好好对大小姐……”
赵嬷嬷没有再说下去,声音里有些哽咽。
谢朝云没有说话,她只手接过这一包沉甸甸的水貂皮护膝护腕,盯着手里那油亮的貂毛,神思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