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竣不认可谢朝云的观点，在他看来，谢朝云的这些想法完全就是妇人之仁。

斩妖除魔，是每一个正道中人都应该做的。杀妖即为目的，还管你是使计骗杀死的，还是正面砍杀死的？所以摩诃萨埵以身饲虎式的愚善，只能骗骗寺庙里那群眼看着山河破碎也只会高唱赞歌的佛家弟子罢了。

别人善不善跟自己要完成的那个任务，又有什么关系呢？敌人都已经把弱点跟把柄暴露在眼前了，不利用，那是傻子！

谢朝竣不明白自道门里长大的谢朝云，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样傻傻的想法。毕竟咱天师门下讲的是承负，杀人该偿命，欠债就还钱。谁叫你是妖，杀你是必须的！

心里虽不认同，但谢朝竣不准备跟谢朝云讲道理，因为谢朝云的情绪看上去很是激动，明显，她这是上心了。

“好了好了！不过人编的一出戏，大家都只看个乐子，看看笑笑就过去了，就你还当真。”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向来洒脱的谢朝云突然就介意起这样的小事来，谢朝竣依旧扯起个笑，这样安慰谢朝云。

“既然是人编的，编者和唱者都不主动贴近神佛，跪下聆听真佛的神谕，反倒肆意往神佛脸上泼污水，这你也觉得正常？”

“……”谢朝竣语迟。他理解的是茶馆东家为了招揽几个客人，戏班子的班主也只为生计才编出这么一台戏，可从不曾想过要不敬神佛！如此大一顶帽子扣过来，还要人怎么活？

谢朝竣苦笑，抬起手来抠着后脑勺不知应当怎么劝。

“这……你说得也实在太严重了吧！没必要……没必要！”

“没必要？”谢朝云惊讶，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漂亮的大眼睛里都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哥哥你跟我说提醒他们敬天畏地没必要？你还有没有一点生而为人的敬畏之心？你还有没有……”

“够了！”谢朝竣忍不了，大喝一声也从石头堆上站了起来。

打断谢朝云的话，谢朝竣对上谢朝云的眼，看见了里面翻涌的波澜……

谢朝竣愣住了，透过这样一双眼睛，他似乎感觉到了一点什么……

只稍微愣了一瞬，谢朝竣走过去把谢朝云搂进怀里拍拍她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改天得空了你哥哥我就去找那班主说，叫他务必找人重写个本子，保管让我的二月满意！”谢朝竣单手拥着谢朝云，在她耳边低语。

这一番话搞笑的意味大于实际，玉仙缘是天下戏班子都在唱的曲，谢朝竣就一平民，有啥能力让全国各地的戏班子为了谢朝云改戏本子？不过这种天马行空不着调的承诺倒是可以很好地缓解人心头的怒气。

谢朝云被谢朝竣搂着，脸藏在他的颈间，谢朝竣看不见她的表情。

怀里的谢朝云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半晌，才传来谢朝云幽幽的一声长叹：

“哥哥，我失态了……”

谢朝竣松开谢朝云，弯下腰去看她的脸，见她似乎好了些。

谢朝竣笑，心里放轻松了下来，他伸手摸摸谢朝云的脸颊。

“傻妹子……”谢朝竣笑得见牙不见眼。

谢朝云的情绪来得古怪走得也突然，但谢朝竣就觉得她真可爱得紧，像个任性的娃娃。

“因为从前我真的很喜欢这出戏，还曾经试图学过自己去唱它。不然今天不会带你来这里看。”谢朝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只是……只是今天……”

“只是今天突然就不喜欢了。”谢朝竣接过谢朝云的话，一脸慈爱地看着她，“没事！不喜欢以后咱就不看它了！若班主执迷不悟一直这样唱下去，咱谢家子孙就永不踏入他家戏园子一步！”

谢朝竣那斩钉截铁说话的样子逗笑了谢朝云，她扑哧笑出声，眼底曾经的风起云涌荡然无存。

“没事啦，没事啦！”谢朝竣温热的大掌很随意地拂过谢朝云的脸颊，于不经意间带走她腮边那层浅浅的濡湿。

“不过二月啊……”谢朝竣声线低沉，语调慵然闲适却沉稳笃定，让人情不自禁就沉陷其中……

“讲一句我自己心里想的，其实你不必要替一只妖感到不值。蚀龙都成魔了，难道还瞧不出自己最后一场战役的危险之处？既然他依旧决定应战，绝非逃避，说明在那个时候蚀龙的选择根本不是当天帝，而是月姑。至少在蚀龙死的那一刻，他心里是无怨无悔的，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谢朝云无言，如果这句话是为了安慰她谢朝云的，那么她宁愿谢朝竣不要说话。

似乎能猜到谢朝云心中所想，谢朝竣又紧跟了一句：“就像你也发现了蚀龙的弱点便是他在面对月姑时仅存的善念，那么魔亦有道，说的便在于此。因为蚀龙仅存的这一处善念，给了蚀龙一个绝好的机会。二月出身道门也一定能明白，上苍有好生之德，所有有心向善之人都有机会获得上苍给的那一个机会——

蚀龙下辈子便有机会脱离魔道，当个堂堂正正的人啦！所以二月应该替那只妖感到高兴才是。感谢蚀龙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学会了爱，学会了向善，他既已选择正道之路，也争取到了这次重生的机会。邪不压正，一只妖永远不可能成为天帝，与其说是月姑杀了蚀龙，不如说是因为月姑，蚀龙给自己争取了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