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是很看重你的。”
庄遂平似乎被触动了,嘴唇抿紧又松开,颤声道:“可是,我很难相信。”
“不怪你,他有性格上的缺陷,而且年纪在这里,也很难改变。巍思在的那几年,他性情倒很好,是巍思滋养着他的缘故。我不能要求你像巍思,也不会强留你下来,我甚至要告诉你,你留下来读博,也未必能和他好好相处,我只告诉你,你要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内心的声音。
庄遂平又喝了一口茶。
“老师,这种事您怎么不早点说给我听?”
“你也没问呀!整天就会回来告状说纪老师打你!”
刘巍思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严先生语气轻松了些,道:“遂平,你再想想吧,要是想留下来,这两天就去交材料,然后和巍思一块儿上图书馆看书复习去,省得他一天到晚在家里烦我。”
“我哪有?哼!我明天就上图书馆去!不,我今天下午就去!到时候别说找不到我!”刘巍思赌气似的,扭开了身子。
庄遂平看他小孩似的闹脾气,竟是笑了笑,道:“我明白了,严老师。”
和庄遂平不同,柏阅冬这些天一直过得很平静。他对练字这种事情没有特别的渴望,虽然因为专业的缘故接触过一些,但始终没有太大兴趣,因此对周先生的提议,他搁置了好几天。
但在这几天里,他一打开次卧的门,就能看见书房门敞开着,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书,隔板上贴着周先生自制的标签,书房中是一张宽大的红棕色桌子,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还有一张桌子面对着窗户,窗台上还摆着两盆小绿植。
那是留给他的桌子。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书房始终空着,就像特地等待着他一样。
柏阅冬拿着笛子去了阳台。
吹了几天瓶子,他已经可以顺畅地吹响笛子了,于是开始练习指法,通过改变出气孔来形成不同的音调。他再不能沉浸在机械的呼气吸气中,而要调动脑子来记忆,控制指尖的抬起或按下,以及呼吸的时机,有些难度,但不多。柏阅冬花了一个下午,已经可以记住那个基础音调如何得来了。
就在回房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那间空空的书房。
全新的桌子和椅子,空无一人的房间,像宿命一样召唤着他。
柏阅冬忐忑地走到书房门口,突然就被一种熟悉的感觉所包围,一个家,一个满是书的空间,一个属于他的安全的地方,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他走进去,将笛子放在桌上,看看桌上的各种东西,挂着毛笔的假山笔架,微微凹下的黑色砚台,叠得整齐的纸张,甚至还有长方形的刻着花鸟图样的镇纸。
柏阅冬拉开椅子,打开砚台,倒水研墨,铺纸取笔,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可真蘸了墨要落字时,却不知道写什么了。
他怎么去写他耀眼夺目的前半生,又怎么去写从高空坠落的那个黑暗瞬间,甚至是跌落后的消沉不堪。他不过是像莎士比亚说的那样,为了自己的荣誉,哪怕是稻秆之微,也要慷慨力争,但从没有人告诉他,力争的后果竟是如此。
想起他决定放弃时师父说的,希望他不要去争那篇文章,他当时没有说话,可是,他的心里始终回响着一个声音——
即使再来一次,再来一千次一万次,他也会去争的。
他从没有做错什么,他维护着本属于他的东西,维护着他和师父夜以继日所产出的成果,维护着一个文人应有的良知,他只是低估了人性的恶。
纷乱的思绪之下,是笔走龙蛇,柏阅冬一刻不停,写了满满一张纸。
鲍照的《拟行路难》。
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柏阅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下笔,将纸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他再次回到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