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他们浑身一松劲,堪堪止住了继续下压的刀刃,冷风一吹,浑身一颤,才恍觉身后早已浸湿。
“啊——啊啊!”
将手掌钉在桌上的倒霉蛋颤巍巍地捧着手心,看着上面的血洞,发出了杀猪的惨叫。天知道他只是击碎了几户门窗,踹翻了几只花瓶,打翻了几处桌椅——准备在桌上刻个“到此一游”,转手就用自己的法锥捅穿了手掌。
难不成,这鬼城还是有脏东西在的!
他越想越怕,转身见到身旁的同伴煞白着脸,从肩上一点点拔出嵌入的刀锋,鲜血顺着刀身往下淌,霎时间,腥臭的铁锈味蔓延开来,令人隐隐作呕。
“走吧。”他哆嗦着唇,含着一包泪,“这地方不干净……”
那人手里还攥着沾血的刀,死死抿着唇,眸里闪过极深忌惮。
“走!”
经此一役,众人似乎察觉到了这座城的诡异,他们顾不上什么精纯的灵气,只道是怨魂要找替身,就连各宗也纷纷装满蓄灵袋后,脚下生烟地往外开溜。
于是偌大的城门处又堆叠起了密密麻麻的人潮。
可总有几人逆流而上。
“沈扬戈!”宁闻禛找不到他,只能顺着街道一间间探去。
他强忍眸中热意,一颗心牢牢悬在咽喉处。魔气恰如清晨朝雾,被瓦白的光一照,便囫囵散去了,他也没有在意——既然沈扬戈说城内不得杀生,那么他自然会遵守。
此时,从四面八方涌出了无数逃难的修士,他们无一捧着手,按着伤口,浑身或多或少沾了血,神情极为惶恐。
像是逃命的蚂蚁,一窝蜂地往城门处奔去。
他在人潮中逆行,就像是断尾的银鱼,不断被推搡,被带离。
“沈扬戈——”
“闻禛!”身后传来了一声又一声呼唤,宁闻禛骤然回首,见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是雷云霆等人,他们也得了撤离的通知,便从城主府出来寻他。众人艰难地挤过人群,终于在一家铺前相聚。
宁闻禛的声音发紧,他眸中燃起些许希冀:“宋姨,我找到扬戈了!”
“他在哪?”宋英娘追问道。
“不知道,他很奇怪。”宁闻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张了张嘴,眼泪霎时崩落,“他好像不认识我了……”说到这里,他见宋英娘低下头,身形有些摇晃,便一把搀住了她。
女人的手心满是黏腻的冷汗,此时宁闻禛抬头扫过,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强忍痛苦,眉间不自觉微微拧紧。
“怎么了?”
宋英娘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她轻轻摇头,又躬下身,似乎在扛着什么难以忍受的折磨。
雷云霆往前一步,打断道:“没事!闻禛,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他看上去是最正常的一个,但宁闻禛却看见他的唇在微微颤抖,落在腰侧的手也紧攥成拳,手背青筋迸起。
不对劲,他们在瞒着什么。
“雷叔,到底怎么了!”宁闻禛一时哑然,巨大的不安向他袭来。
齐严骆道:“转经轮。”他看向悬空而立的神器,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它的光芒愈盛。“就从刚刚开始,它变亮了,它在驱逐我们。”
“转经轮……”恍如黑夜里一道霹雳,迷雾骤然溃散,宁闻禛从混乱中窥到一丝破绽,他怔怔点头,“对了,转经轮!”
他将宋英娘交到一旁人的手中,嘱咐道:“雷叔,你们先撤,我找到扬戈就带他一起走!”
“你去哪儿!”
“沉心阁。”宁闻禛笃定道,“我有预感,他就在那儿。”
“我们和你一起。”雷云霆猛地往前一步,可灵气霎时袭来,将他生生逼退。他轻咳一声,拭去口鼻溢出的血渍,目光灼灼,“我跟你一起。”
“雷叔,你听我的,你带着大家赶紧走——”宁闻禛语速飞快,他扫视四周,压低声音道,“有不少人盯着呢,要是被他们认出来,大家就都危险了。”
见雷云霆有些动摇,他又添了把火:“现在有一战之力的,只剩你了!”
“那你快些,我们在城外等你们。”
“好。”
等到宁闻禛赶到沉心阁时,那里却空空荡荡,只有风掀起旗幡,发出逼仄的簌簌声——沈扬戈不在。
无数困顿与惶恐姗姗来迟,追上了他沉重的步伐。像是沼泽里深重湿厚的淤泥,一层层裹上他的脚踝,封住口鼻,最后拖入深渊。
宁闻禛这才觉得恐惧。
他回头看了看城外起伏的黄沙,见它们搅着翻滚着冲上了天,又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乌云沉沉覆压,像是打翻的砚台,晕开了黢黑的墨。
一切竟与过往如此相像,恍惚间,他闻到了那股烧焦的气味。
噼里啪啦,屋顶被烧塌,木柴在烈焰中发出呻吟,它轻轻迸裂着,骨骼蜷缩,直至熔成焦炭。
宁闻禛眼前的视线笼上一层红色,像是散开的血雾,他踉跄往前几步,一时眩晕,便跪倒在了黄沙中心。
“当年死的那个怎么不是你啊!”
身后传来父亲声嘶力竭的声音,他浑身一僵,恍惚间又听见了沈城主的低语。
“别听。”
“闻禛,别听……”
无数声音细细密密地在他身边耳语,有娇俏的女声,有沉稳的男声,他们笑着说,你怎么还敢来的呀,抬头,抬头看看呀!
你看看沈城主呀,他快要死掉了。
宁闻禛的眼前朦胧一片,他愣愣看着自己手,满是泥泞的血腥,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沈承安的血,子燃月的血,还有辞灵没入沈扬戈的肩胛,涌出的温热的血……
他疯了般擦拭着自己的手,直到上面蹭出一道道红痕,恍惚间,面前出现了一双云纹长靴。
他愣愣顺着燮纹系带往上看,看见了来人腰间配着的平安扣,看见了垂落身前的朱红发绳。
泠然的眸子正微微垂下,看着他。
他一把揪住来人的衣摆,像是攥住了救命的稻草,眸中含泪道:“是不是我死了,才能还清。”
沈扬戈静静看着他,他只是说。
“少城主,你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