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星心道不妙。
今日来参加诗会之人皆是身份显赫,背后牵扯的是错综复杂的家族势力,凌皓虽是琝王世子,但毕竟无实权,只能稳住一时。柳公德高望重,眼下人晕了过去,定会引起众人不安,即便报了京兆府尹派人来查,也未必压得住场。
如今这局面,怕是只有一人能镇得住。
思及此,薛南星当即转身,朝宋源拱手道:“还请宋世子与草民一同下楼,此处交由他二人看守。”说着,又对两名厮役道:“我会再抽一名侍卫上来,这期间切记不许任何人进出。”
宋源心知兹事体大,眼看着楼下已经乱作一团,他这个东道主等闲不能避而不视,便随薛南星一同飞奔下楼。
望月楼大厅内,凌皓正是焦头烂额。
方才柳公在时还好,众人碍于其威信,不好妄动。但不知他老人家是否劳累过度,才说了几句话,人就突然晕了过去。
眼下可好了,柳公一晕,这些人虽未大闹,却皆是躁动不安起来。凌皓心里也没底,凭他一人还能撑到几时。
踌躇之际,凌皓忽觉衣袖被人抓住。他回身一看,当下松了口气。
“如何?楼上可有人?”凌皓急切问道。
薛南星摇头,道:“楼上已着人封起来了,晚些再说,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的麻烦。”
她扫了眼宾客席,不由拧紧眉心,“世子,这回怕是要请昭王前来。”
凌皓瞬间会意,可又似想到什么,问道:“表哥这会儿怕是还在影卫司,你初到京城,可知道影卫司在哪儿?要不我派……”
“不可。”薛南星肃然道:“望月楼必须守好,眼下本就缺人,不宜再动。我虽不知影卫司具体在何处,可对京城的地貌图纸却已了熟于胸,知道三法司和影卫司的衙门都在三重宫门外,去到后一问便知。”
“好!”凌皓从怀中掏出琝王府的印信,递予她,“后院有马,你拿着这个印信去找表哥。”他看着眼前之人,似有一股莫名的坚定由心底生出。
也不知哪儿来的底气,他顿了顿,又说了句:“你尽管去,这里有我,暂且可顶一会儿。”
“嗯。”薛南星神色凝重,点头应下,对刚赶到的宋源叮嘱道:“劳烦宋世子对照宾客名册一一清点,离开者务必登记清楚,稍后呈王爷过目。”
话音落下,她紧握手中印信,即刻转身朝门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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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卫司分外衙和内衙,外衙与三法司的署衙和办事大院相接,皆位于东华门以西。内衙的大门设在衙署内,与外衙以一道内巷相隔。
此时,影卫司内衙,刑讯房东侧的静室内。
高泽呈上一张画像,画上的血迹将干未干。
“王爷,给那胡知州看过了,确实是这个人让他查探工匠李瀚的线索。他当时也觉得奇怪,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让他查一个失踪多年的工匠。可那人自称是户部郎中,还持有官印,他便不再怀疑。”
陆乘渊凝眸看向手中画像,画中之人平眉细眼,宽额扁鼻,无甚特别,唯下巴左侧,一颗带须的黑痣格外醒目。
然而,这颗痣醒目地有些画蛇添足了。
陆乘渊问道:“人可还有气?”
“有,按王爷的吩咐,一直拿参汤吊着。”高泽回道。
“六部之中,五品郎中以上者,面上皆无黑痣。但能公然称自己是户部的人,还持有官印者,也绝非泛泛之辈。”陆乘渊叠起画像,腕间轻转,画像横亘烛火之上,哧地燃烧起来。
“去了这黑痣,将眉眼画大几分,再拿给无影去查,天亮前给本王一个结果。”
“是!”高泽领命,正欲退下,却听堂前之人道:“等等。”
“祈南的消息何时能到?”火光将陆乘渊的脸分割成明暗两面,让人看不清情绪。
高泽愣了愣,自家王爷不是不知,即便是无影这样的顶级高手,从祈南来回一趟也要三月有余,眼下才不过月余,怎的就着急问起来了。
陆乘渊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负手起身,淡淡道:“也罢,去吧。”
真也罢,假也罢。
陆乘渊微一沉吟,无论程耿星此人身份如何,意欲何为,可龙门县案子的关键,属实被他说中了。
换粮案幕后之人极度谨慎,胡文广帮他做事多年,从未见过真人,只凭密令行事,且密令淬了药粉,皆是阅后即焚。即便胡文广已被审得没了半条命,仍是难觅踪迹。
此次前去龙门县寻玉观音之人,若当真是换粮案的幕后主使所派,那这个人必然就是牵出幕后一切的关键。
他突然对龙门县换粮案如此上心,倒并非只因圣上钦点他去查。而是此案手法与十一年前如出一辙。
十一年前,前废太子与宁南国勾结,主导多起换粮案,拿朝廷赈灾救命的粮食去换宁南的兵马。东窗事发后,宁南国趁虚北上,攻打边城祈南,父亲带兵出征,却以五万大军败于宁南区区三千军马。父亲身为大晋名将,本是必胜的一战,此前传回的明明是捷报,为何人回来时却成了一副冷冰冰的尸骨,当中必有蹊跷!
从前便也罢了,横竖他已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可眼下那个人的出现,倏然间让他有一种真相触手可及的错觉。
在另一脚也踏进棺材前,他突然想查个明明白白。
画纸在陆乘渊眼底燃尽,他轻飘飘吹散纸灰,微不可闻地道了句:“程耿星……”
“王爷——王爷——”外间传来崔公公急促的声音,“有、有位程公子闯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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