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问题…你来时可知柳言今日入宫,为的就是这件事?”
“知。”
徐时宴没有否认,他抬起头来,将心中腹稿一一道出:“将长赢的身份暂时不对外公布,不仅是他不想倚靠国公府的荣光所作出的艰难决定,其中也是家父对他,对已逝叔父的一种无声补偿。”
“圣上应当知晓,埋藏在家父心中将近三十年的心病吧。”
裴立弘听后,不禁气笑:“如何不知,若不是当年景升庶出弟弟无故失了踪迹,如今他也不会闹着吵着要退朝致仕,三天两头上折子向朕哭诉他头痛手痛脚痛,甚至连上朝路上的柳树开了,嫌柳絮多也能成为他告假的理由!”
当年锦州封城,年少气盛的徐景升正值弱冠之年,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自己身边,日日将某个名字挂在嘴边,心心念念地都是要走遍河山,寻他千好万好的小弟弟。
只不过随着起义成功,大兖朝创立,一个贵为圣人,一个贵为国公,手头上的事情越来越多,就连裴立弘都差点要忘了那个熟稔于心的名字。
两人就这样立在窗前,窗外徐徐下落的花瓣,好似也在为徐景升的执念默默思量着。
“长赢人虽文弱,好文,但性子刚强,同忠义侯府的谢世子意气相投。”
“他也遗传了徐家的好样貌,在太学里也不出头二名,父亲曾说,圣上若是见了他定然也会喜欢。”
城北徐公,傅粉何郎,心雄胆大,丈凌云之志气。
耳边倏尔响起徐景升当年向他介绍自己庶弟的话,瞬间勾起了裴立的回忆,“裴郎若是见了我弟弟,定会被他的才气匠心给俘获的!”
子肖其父,友人之语犹如尽散灰烟,裴立弘突然无奈失笑,随即又叹:“有志气者,监学少矣。”
“但终究是气出头者弱言,他欲为家人讨回公道本无错,可这方法错了…”
裴立弘尾音减弱,身后的徐时宴却听懂了他的话中意,紧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份万民状:“圣上可先看这个。”
裴立弘狐疑转身,见他双手捧着一宗卷轴,接来后一打开,长卷如布般的诉纸瞬间铺展开来,连龙案都差点放不下。
“这些都是汴梁百姓在昨晚投进开封府的万民状,上面如诉写了近几年来,御史中丞柳言之子柳常德在民间的所作所为,有欺压贫苦百姓的,有无视市井商规律法的,还有侮辱良民少女,利用自身权力和世家背景对其他文人墨客、寒门子弟欺凌凌虐的。”
“桩桩件件,皆有人证物证,可就是不知为何,每每上报三司,终究都会在御史手上不了了之。”
裴立弘静静听着,努力遏制心中怒火,可这手却不由自主地颤动着,连硬挺的封皮都生生折下一角。
“不识字的老百姓们宁愿花几枚铜钱,让街头先生为自己的苦难伸冤诉情,可为何!这白纸黑字透着红血的状书终究不能令有罪之人绳之以法!”
“既然一个人站得太矮,那就垫高脚尖再试多几次,既然一张状纸的重量太轻,那就将旁人的冤情合成一本!”
“够了…时宴…”
黄袍上的金龙似乎都随着男人微弯的身形低下了头,裴立弘低哑着声音,手中的万民状字字泣血,“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春天似乎还不舍得离开,天布刚刚将天空笼罩起来,顷刻间便春雷滚滚,落下了那一年最后一场湿润的春雨,洁净的雨珠洗满大地,翌日天晴,树梢上挂着几颗要滴不落的雨珠,连虫鸣鸟叫都比日常早了几分,似在说些什么。
徐长赢可没有哪天,像昨晚那般恍如做梦。
昨晚刚从开封府回来时已晚,府衙手续繁多,就算是无罪释放,也不是宣告后当场就可以走的。
在下人的帮助下,徐长赢在大门前跨过火盆,再用柚子叶浸泡过的清水洗净双手,最后再由管家徐澜用叶子点拨几颗水珠在身上,就算是去过霉气了。
“这下好了,平平安安过余生,幸幸福福享富贵,三弟,快回沉香阁去,小时已经等你很久了。”
徐景升和盛南昭站在正门台阶上,徐澜正端着清凉的柚子水在身旁候着。
待徐长赢朝两人走来,徐景升会心地笑了笑,什么也没问:“去了这么久都饿了吧,已经让大厨房留了热菜,等会儿就让徐澜差人给你送去。”
徐长赢默不作声地朝其身后望了望,没能如愿看见心里那个熟悉的身影,眼底不自觉地暗了几分:“长赢不孝,累得大伯大嫂担心。”
“哪里的话,一家人就是要相互担待,不是吗?”
徐景升毫不在意地回他,言语里竟没有半分不耐,他早就知道长赢都做了些什么,不过那又如何,他徐府的人是那些无能鼠辈能欺负的吗!
真要他说,打得也太轻了!
要是他再年轻个二三十岁,哼哼!
老人敏锐,很快就知道面前的小辈心思不在这儿,他笑道:“也别再跟我这老头子唠叨了,想去就去,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解风情。”
“困了困了,今夜有雨,要记得将那我几盆花都搬进屋来,可别淋坏了。”说罢,徐景升抬了抬手,一旁的徐澜很快便走上前来,扶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回去。
徐长赢的心是立刻就想跟着走的,但瞥见盛南昭还定定地站在原地,便抿了抿嘴,低声问她:“夜里天凉,大嫂还不回去吗?”
“无妨,我再等会儿。对了,小时今天早上着急出去找你,不小心摔了一跤,擦伤了手,你赶紧回去瞧瞧。”
这还能得了!
徐长赢顿时归心似箭,顾不上盛南昭在等什么,慌忙行礼后便匆匆而去。
没过多会儿,一同在外等候的纸鸢拿来一件披风,轻轻罩在盛南昭的身上,正欲往后退去,却听到一句柔柔的低叹声传来。
“总归要等夫君回来也跨跨火盆,去去霉气才是啊…”
伴君如伴虎,帝王家喜怒无常,从来都不是一句假话。
两步并作一步走,最后就变得开始小跑起来,池塘边泛起的微波,一时间竟不知是风在起作用,还是路过的人带动了风。
徐长赢心急地推开主卧门,一下子就看到兰时正乖乖地坐在床榻边,手里好似还拿着些什么。
“夫人!”
他跨步至床边,单膝跪地,心疼地捧起那双被绷带包裹的小手,面色凝重。
“怎么会摔成这样?不是跟你说了,要小心点走路,不要跑的吗!”
突然有人推门闯了进来,兰时吓了一跳,还道是白术有什么急事要找,转眼间却看到徐长赢好似跪了下来。
兰时连忙将手边的东西往被子一推,摇摇头:“只是擦破了点皮,没有大碍的,是青果包得有些夸张罢了,你瞧——”她微微挣开手,然后将双手放到头上,置于耳朵的正上方。
“我现在像不像多了两只大耳朵,比乌耳的耳朵都要大了,汪汪?”
徐长赢看着她的动作愣了愣,心头的着急全都化成无奈的笑。
小姑娘娇娇坐着,杏眼虽被遮挡,但唇角边的小梨涡却跑了出来,像是倾倒一杯甜酒,醉了某人。
被某人从一开始就视若无物的青果,冷眼瞧着不远处那一男一女,只觉得这份新差事什么都好,不用风吹日晒,不用刀尖舔血,就是有点酸得掉牙,没过多久就得去和乌耳抢份骨头来磨会儿牙。
她出言打断某对野鸳…不对,小夫妻,将男主人赶去浴房洗漱。
等男主人回来后用餐,又借口仗着那两个“乌耳耳朵”不太方便,一口一口喂饱了女主人。以为这惊心动魄的一天就快要结束时,却没想到真正刺激的还在后面。
“笃笃笃——”
“夫君…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