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鼎鼎的绣庄坊,里面服侍的小厮手脚也很利落。
没等多久,一位身穿雪青色长衫的小郎君从里间缓缓而出,莹白色腰带虚虚一系,显得那腰身更加修长。
只是那像是许久未晒足太阳的病态皮肤有些许苍白,除此之外,乃一艳绝公子也。
“…这颜色是不是不太合适?我还没穿过这么艳丽的颜色,而且这穿起来,我们两人更像是兄弟了…”
徐恪己别扭地拽着腰带,出来的有些着急,素白的里衣微微松散,露出像笔画一般流畅的精致锁骨,若隐若现,引引勾得一旁正在偷偷打量的小娘子们脸色泛红。
“不会啊,很适合!我就是专门定的这个颜色,再说了,什么叫更像兄弟了,我们本来就是兄弟啊!”
徐景升原本还沉浸在如同新获得了一个“新弟弟”一样的惊艳当中,结果下一秒就忍不住过去给了他一重重的毛栗子。
艳绝小公子哎呀一声,吃痛地捂头,用眼神控诉着,可惜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甚至还没有早上的挠痒痒来得有用。
两个面容肖似的小郎君,穿着一样颜色的衣服,在热闹的市集里奔走玩乐。
饿了买点甜口糕点,渴了就到饮子店[2]买杯加糖的竹叶水。
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两人去了好多地方,就连陶老伯的木作坊也没落下。
那可真是徐恪己过过的最快乐的一个生辰。
没有之一。
只可惜,弥足珍贵的东西,无论再怎么用心保存,上天都看不过眼,要将它从自己的身边收回。
徐恪己十岁生辰的第二天,府上来了个据说是宋韵娘家那边的远房老婶子,上京打秋风,还带着两个四五岁大的皮猴儿。
趁会客期间,两人在徐府里肆意游荡,趁身后奴仆不注意,偷偷潜入了沉香阁,将里面的所有东西全都翻了个遍。
就连内厢里,挂在衣桁[3]的雪青长衫都不知道被谁往上泼了一大片墨汁,干净素雅的纯色雪青一下子就像是天边的乌云降世,落到小小的衣衫上,不能幸免。
待徐恪己从木作坊回来看到后,什么也没说。
他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任由外面宋韵派来和稀泥的婆子,一个人在那儿指桑骂槐地说着:都是他自己没有打理妥当,整天外出不着家,连房门都不记得上锁,这才给了那两个顽皮孩子闯进去的机会,不能怪别人…
房间内的徐恪己对外面嘈嘈的谩骂充耳不闻,他不顾屋内遭贼的境遇,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像是被闪雷当头劈中脑袋。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已然是一片狼藉的紫衣,内心的嘲讽一时间达到了顶峰。
后来,徐景升从学堂回来后,见他还是一如既往,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套旧衣服,无意间问到“怎么不见你穿那件雪青长衫”的时候,徐恪己呼吸一滞。
“没什么,就是衣服太好了,舍不得穿着它去磨木头,还是穿旧衣服好,脏了坏了不心疼。”
又过了几个月,相熟的成衣店派针匠[4]上门,为府上主子们裁制新冬衣时,徐景升突然心头一动,又问了他。
这时徐恪己的理由又变成了——
“身量高了,穿上后都到了踝上五寸,早就不合适了。”
像是怎样问,他都有相应与之对付的借口来搪塞自己。
徐景升欲言又止,看着徐恪己冷冰冰的后脑勺,像是无声的拒绝,他苦笑想着:弟弟大抵是…不喜欢我送的礼物吧…
时光飞快流逝,记忆中的雪青色长衫,像是随着某人刻意地躲避,封存于深深地衣箱当中。
年仅十六岁的徐恪己,以为他这一生都会在自己循规蹈矩、小心翼翼地努力下,努力地躲在哥哥的身影之下,在小小的沉香阁度过平淡的一生。
只是没想到,一场高热,拉近了徐恪己和徐景升之间的距离。
最后,也是一场高热,将两人之间的纽带硬生生给剪断。
“你这个脏东西!我就知道是你阻挡了我儿富贵的命运!如今南华真人都已经说了,你命中带煞,这才害得我儿无端生病!你滚!你马上给我滚出这个家!”
宋韵声嘶力竭的哭泣还回荡在耳边,回音之大,震得徐恪己脑子一阵抽疼,额角的血迹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落,是宋韵失控时,随手扔过来的砚台所致。
身体上的疼痛,终究是比不上心口处撕裂的半分。
呵,果然她从来都没有真正把自己当作是亲生孩子。
什么“过继”?不过是说出去让外人好听一点的叫法罢了。
从韩清芷被赶出府的那一刻起,宋韵和徐伯程就把对她的仇恨转嫁到自己身上。
说到底,还不如当年五岁小孩的心灵来得纯净。
沉香阁地位偏远,院内伺候的三两小厮,也老早的就听到口风,头也不回地就寻“新主”去了。
徐恪己静静地站在衣箱前,突然用力一下,重重地盖上门。
像是十分恨绝,又像是依依不舍。
他转过头,看向瑞溪苑,面色苍白的脸上映着幽幽月光,突然,屋檐上落下几颗雨珠,像是在男子脸上留下一道水痕。
再仔细一看,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