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在某种程度上,也被赋予了“妈妈在保护我”这样坚信不疑的念头。
在大多时候,许冬生称得上不近人情,但也不至于猜不透一个几岁孩子的心理,从儿子把那只小熊视若珍宝开始,他就知道这背后代表什么。
许冬生迟迟不语,许寒也不期待许冬生会说出什么安慰的话,他全程盯着手里这只新版小熊宝宝。
他用着轻松的口吻告诉自己:“没关系,丢了就丢了,人生就是一个在不断失去和得到的过程。”
或许失去的那些,本来就不该属于他。
正当许冬生讶异儿子竟然能说出这种富有哲理的话时,又被儿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弄得心神不定。
“爸,其实那只小熊是你自己买了送我的吧?”
这句话,许寒想问了很多年。
哪怕在猫猫老婆那里得到了不知真假的美好答案,他还是这么觉得的。
其实冷静下来后,许寒内心深处,依旧认为池焱的话不太可信。
就如同当年的许总在他四岁生日那天,拿着一只玩偶小熊,蹲在他身边,郑重的告诉他:“这是妈妈让我转交给你的礼物。”
那时候,他因为想妈妈而躲在角落生闷气 ,听到这句话,一声不吭的把小熊宝宝接过来,紧紧地抱着。
吸了吸鼻子,才看向那个名为许冬生的男人,哽咽控诉:“你骗人,爸爸就是个大骗子、我才不信你的话。”
当时的许总板着那张还年轻的冰块脸,干巴巴的说了两个字,“没骗。”
然后,许寒就信了。
如果当时他再大几岁,或许就能看穿男人拙劣的谎言,看出他一闪而过的尴尬和无措,或者更多。
又或许,是谎言编织得太过美好,哪怕明知道是假的,还是忍不住尝试去相信。
时间久了,也就彻底骗过了自己,一直活在美好的假象中。
交通灯换了,车子再次缓缓启动,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左拐,许冬生对刚才的问题保持了漫长的沉默。
但大多时候,沉默即为默认。
意识到这点,许冬生暗恼,想要回复这个迟来的答案:“不……”
否认的话还没说出口,许寒就出声打断:“爸,我们能在这里多待几天吗?我还是第一次来燕市,想多待几天。”
有了刚才的情绪铺垫,许冬生没有思索儿子的动机,没有迟疑地点头:“可以。”
太好啦!许寒偏过脸,一直看向窗外,免得嘴角控制不住的偷笑,会被许冬生看出异样。
许寒也知道自己这样很卑鄙,没办法,这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而且,他问的也确实是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并不是故意想让许总产生愧疚的。
许·心机·小狗,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没有坏心眼。
许冬生果然没瞧出心思单纯的儿子,还会和他玩这种小心机。
反而开始反思自己,当年撒下的那个善意谎言,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追根究底,善意的谎言本质上也是谎言。
揭开真相的那天,恐怕会比一开始就知道的残忍真相,还要来得残忍。
可为了圆第一个谎,许冬生已经撒了无数个谎,一旦其中一个谎言被揭穿,很有可能像多米诺骨牌形成连锁反应,全军覆没。
或许是以前从来不觉得谎言会被揭穿,所以许冬生也就没想过后果。
随着儿子渐渐大了,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许冬生才知道自己给自己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一开始抱着“成年了就告诉儿子一切真相,伤害或许会降到最小”的这个念头,最近这段时间,他渐渐不太确定该不该这么做了。
趁着前方没车的空挡,许冬生用余光看向儿子。
算了,从第一个谎言开始,自己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条用谎言铺成的路,也未尝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知道那件事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离开了他们的生活圈。
季之森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当年不小心听到了他和弟媳陈嘉欣的谈话。
许冬生对这个秘密恋人的人品还是比较相信的,季之森不可能对外说。
所以只要他自己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许寒并不知道许冬生在转瞬间,就做了一个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决定,他正垂眸凝视手里的新版小熊宝宝。
流星雨在下个星期二才会有,也就是说还有六天,本少爷还有机会说服猫猫老婆。
虽然他至今也不知道猫猫老婆的住址,但人都被本少爷偷亲过好几回了,其它事情也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失去的那些东西,或许注定不属于自己。
但如果是亲手得到的,在抓住的那一刻,本少爷就不会放手了。
池焱你听好了,你注定是我亲手抓在手里的小熊宝宝。
我和你才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不愿意,也得愿意,哼!
***
池焱悠哉地回到秦家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虽然是秦修羽给他打的电话,但秦修羽本人还在香江。
不过在得知弟弟险些被绑架的那一刻,他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所以出门在外才会主动联系池焱,符合了他的“爱弟”人设。
池焱走进去没几步,就瞧见了一屋子的人。
林子清不在列,除了秦家那三个,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池焱目前的合作伙伴顾筝。
看到他进来,顾筝玩味地挑了挑眉,算是打了招呼,在外人面前,他和她依旧是点头之交的陌生人。
顾筝旁边坐着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也就是秦修羽的炮灰未婚妻顾琴。
另一位则是一个中年男人,想必就是两人的父亲,蒋先生了。
池焱立马明白了蒋家人来这里的目的,既然蒋太太这个最重要的人物没出现,想必已经被警方控制了吧。
看到终于归家的二儿子,秦业荣正想训斥一番,又瞧见了儿子露出的手臂上有几道伤,想起背后的原因,又把呵斥咽了回去。
顾琴见到池焱眼泪流的更凶了,起身就走过去,开口就是希望他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事出有因的蒋太太计较,她也是爱子心切昏了头,希望他能签谅解书。
说起谅解,最主要的还是被绑的另一个人。
只是警方那边说了,对方家长并不想对其他人透露他们的身份,他们也是在蒋太太被抓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也就是今天早上。
时间太紧了,蒋家一时也找不到另一个男生,只能来找池焱了。
毕竟如果不是多出了一个和他长得相似的男生,被绑的可就是这位秦二少了。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秦业荣从早上到现在,没有给蒋家人什么好脸色。
从妻子那得知真相后,秦业荣也狠狠训斥过她为什么不早点说。
不然又何至于给蒋家人反应的机会,现在还有脸上门求人。
二儿子再如何,也是秦业荣血脉相连的亲儿子,他怎么可能容忍外人想要谋害自己儿子的性命?
偏偏蒋太太的女儿顾琴,又是第一任妻子给大儿子定下的未婚妻。
这些年下来,两家有太多的利益牵扯,真要彻底撕破脸的话,也需要好好考量……
池焱面无表情的听着顾琴和蒋先生的真切恳求。
顾琴倒是真情流露,那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
但蒋先生就没多少真情了,之所以来,也是担心被外界知道,从而影响到公司声誉。
只要秦家这边不追究,不从中作梗,他总有路子将这件事的影响压到最低。
顾琴见少年一脸的不耐,显然把她的恳求当耳旁风,不由恼了,提醒他:“池焱,我可是你未来大嫂,你就不怕你大哥怪你吗?”
这小子才被认回来几个月,能和秦修羽有多少感情?真当秦修羽会把他捧在手心里吗?
“哦,不怕。”池焱语气淡淡。
他懒得和这些人废话,犯了罪就得坐牢,这很难吗?
他一个被陷害经济犯罪的倒霉蛋,都能进去蹲几年,这些真心实意干坏事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必然的后果?
专门跑来看戏的顾筝,见状,单手掩住唇,差点发出讨打的笑声。
啧啧啧,秦修羽的未婚妻?是什么很稀罕的东西吗?
蠢蛋姐姐啊,你为什么至今都不明白,别人施舍的虚假头衔,永远比不上自己亲手挣来的实际利益要来的牢固?
前者只能靠着对方的心情,和你的摇尾乞怜来维持,随时都可能会被收回去,本质上没有一秒是属于你的,得不到任何回报不说,还可能倒贴回去。
后者可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只要够聪明,抓牢了,谁也抢不走。
顾筝以前不是没提醒过顾琴放聪明点,可惜顾琴脑袋有泡,非要把时间浪费在秦修羽身上。
顾筝可没那么多的好心,去引导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开窍。
顾筝今天过来,就是专门来看好戏的。
池焱全程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成功让顾琴喉头一哽,把准备好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顾琴原本想着池焱年岁小,涉世未深,只要自己哭一哭,求一求,他肯定就心软同意了。
哪知道这小子脾性这么差,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全程一副“我就静静看着你表演”的模样。
顾琴又气又怒,干脆松开了抓着池焱衣袖的手,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
蒋先生则是一言不发,他只在来的时候和秦业荣寒暄了几句,之后全程都是二女儿在发挥。
他之所以一直在这坐着,是为了等秦修羽回来。
蒋先生是生意人,知道打感情牌是最没用的手段,只有长久的利益才是最牢固的关系。
如今秦家管事的是秦修羽,他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别的地方,耐心等他下飞机赶回来就好。
“没事的话,我上去了。”
池焱厌烦和一群人待在一起,乱糟糟的,看着脑袋就痛。
秦修朗见池焱要走,想要搅浑水,这事本来就是他闹出来的,害得大家在这里坐了两个多小时,这会儿想当甩手掌柜?没门!
温翠玲太了解儿子的尿性了,用眼神警告他这时候少胡闹。
虽然温翠玲也并不喜欢这个性情古怪的继子,但也不会傻到在这种场合让他下不来台。
更何况对方如今还掌握着她的秘密。
池焱没看这几个人的眉眼官司,转身就走。
他的睡眠质量一直都不好,特别是这几天,所以现在的精神状态也很差。
池焱现在正处于一种脑袋昏沉,想睡又不想睡的萎靡状态。
到了所住的楼层,池焱的脚步渐渐放缓,还没走到门口,他就完全停了下来。
只因为他在卧室门口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参加完赵老爷子的寿宴之后,眼下是池焱第一次见到林子清。
他看起来比平日里清瘦了不少,纯白的衬衫衬得他愈发清冷无垢,光是站在那什么也不做,也能轻易成为别人的目光焦点。
当年,池焱还是“许寒”的时候,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只有课本上的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那时候的“许寒”,认为这句话简直就是为了这个人如其名的少年,量身打造的。
哪怕时至今日,其中的一句话也仍旧贴切,就是那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许寒”就是没领会到这句话背后的另一层意思,才会成为他人爱情里的炮灰。
不仅什么也没捞着,还丢失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林子清似有察觉,偏头看去,看到池焱的脸,即便已经看了几个月,还是让他失了神。
池焱的这张脸其实很像“许寒”,确切的说,是像上辈子,他在修车店见到的那个男人。
左眼那颗如同血泪般的红痣,也是在那个时候就有了。
在漫长的岁月里,人不是一成不变的,不管是精神层面的,还是外在形象,前者的改变,还会辅助后者的变化。
池焱的灵魂是属于上辈子的“许寒”,因此也更像是林子清在修车店见到的,那个一身烟味的邋遢男人,只是在此基础上年轻化了。
五官眉眼,都和现在的许寒有细微的差别,无不充斥着阴郁,暴戾,颓厌……
再次相遇时,林子清险些没认出来。
如今看到这张年轻版的脸,林子清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他很清楚,池焱就是“许寒”,是那个还没开始在一起,就满心满眼全是“清清”的“许寒”。
他和他一样,都回到了一切的开端。
只不过“许寒”用了另一幅躯壳重生成了池焱,似乎还拥有了全部的记忆,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就这么排斥他。
池焱又开始迈动了脚步,伴随着距离一点点的拉近,林子清的嘴唇也在蠕动。
他不知道该继续伪装,还是拽下最后一块遮羞布,和池焱坦诚相见。
没等林子清做出一个相对正确的决定,那道身影已经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站在了他面前。
林子清看到这张长期充满厌色的面容,轻易的就对自己展露了笑靥。
下巴骤然被一只手捏住,林子清被迫和那双笑意未抵达眼底的双眸对视。
目光交汇,林子清不由想到了很多事情,有好的,也有坏的。
喉头逐渐紧绷,鼻尖和眼眶同时揉开了酸意。
池焱见状,喉腔震动,发出阵阵低笑。
这副恶心的歉疚和闪躲的表情,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一样的让人恶心啊。
“你这副表情,看起来可真熟悉,是你吗?这一次,我总不可能又认错了吧,我的……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