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钟离棠与净心辞行。
净心挽留道:“何不留在这儿养病?寺内阵法精妙,宵小难以入内。兼之环境清幽,药材充备……”
一旁的洛如珩腹诽,这些条件他们凌霄宗也不缺啊。
“还有我作伴。”净心嘴角弯出一抹春风般柔和的浅笑,“既能在你不适时,为你开方煮药,又能在你有闲情时,陪你品茗对弈,岂不美哉?”
确实美哉,奈何钟离棠需回宗处理御兽宗管事的事,实在不便久留,于是指着小龙崽,借口道:“这小兽年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断不了荤腥。再待下去,怕是会扰了佛门清净之地。”
而小龙崽呢,正伸着脖子,对树梢上又肥又圆的麻雀流口水。可见昨天今早吃的灵果点心,只填饱了他的肚子,却没能喂饱他那颗馋肉的心。
被婉拒了,净心唇边的笑化作一声轻叹,望着钟离棠雪山明月一样亘古不变的清冷眉眼,眸光明明灭灭。
终是未再挽留,只是心里不免担忧,钟离棠身为凌霄宗前任宗主唯一的弟子,本该继承宗主之位,谁知最后成了宗主的却是一位峰主的弟子。
以前好友名声修为俱在,不必忧虑什么,如今好友没了修为,不知那位现任宗主,是否还会善待于他……
“若哪天你改变主意,想来灵觉寺小住一段时日,我必扫榻以待。”
说罢,净心走到几缸随风摇曳的古莲边,双手合十,低声诵读经文。
刹那间,含苞的吐蕊,盛放的凋零。花开花又落,不多时,只剩莲蓬在经声中摇晃,落下一粒粒莲子。
“天呐,佛子阁下过去不是最爱惜那些莲花了么,怎么舍得……”
院外,三三两两假装路过,实则想瞧一瞧仙尊模样的小沙弥傻眼了。用灵力把古莲催熟,如此大伤元气,往后几年怕是都看不到花开了。
净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停下诵读,把莲子收纳好后,皆赠予钟离棠:“这莲子泡茶有镇静安神、清热解毒之效,平日常饮,可缓解一二。”
收纳用的是一个青色储物袋,应是临时赶制,没有修为也能使用。
钟离棠不由地为好友的用心慨叹:“得友如此,吾之幸矣。”
“吾亦然。”净心莞尔。
小龙崽若有所觉,也不盯着麻雀想肉吃了,回头狠狠瞪净心一眼,接着尾巴一甩,桃心尾巴尖勾住钟离棠的一截衣角,拽着就往外走。
“嗷呜!”
不是说要走么,那赶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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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灵觉寺。
马车吱吱呀呀,走了大半天,才到位于中州最大山脉上的凌霄宗。
洛如珩得把管事、鬼面蛛送去宗里的地牢审问,所以半道就下了马车。
宗内各地之间有传送阵,来去方便,只是钟离棠病体虚弱受不住时空转换,故仍乘马车回他的居处坐忘峰。
枣红灵马背上的双翼一扇,拉着车飞起,乘风穿云,不一会就到了。
知道钟离棠一向不喜喧闹与排场,宗里也不大张旗鼓地迎接,坐忘峰上只留了宗主的小徒弟司秋候着。
清秀的小少年一见熟悉的马车飞落,立刻跑过去,抱着枣红灵马一顿揉搓,笑得双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几天不见,大红想我了没?”
灵马的回应是嘶鸣一声,拿头蹭蹭他,又伸出舌头舔了他一脸口水。
“我此次贸然离宗,”钟离棠下了马车,歉然道,“让你担惊受怕了。”
司秋闻言,忙推开灵马的脑袋,抬起袖子擦了擦脸,把脸都擦红了:“弟、弟子没事……您平安归来就好。”
真没想到,身为长辈的仙尊,居然会对他一个小小的弟子道歉。
受宠若惊之下,想起洛如珩先前的来讯,他说:“听洛师兄讲,您养了灵兽,叫雪团儿?一定是只——”
马车帘子微动,乌漆墨黑的一团跳下来,还发出嗷呜一声长啸。
惊得司秋蹬蹬蹬地后退了好几步。
顺便把都到了嘴边的“漂亮可爱、雪白长毛的灵猫吧”,咽回去。
睚眦必报、黑鳞没毛的小龙崽抖了抖翅膀,睨了他一眼:“嗷呜?”
居然被他的叫声吓着了。
胆子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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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骗我……”司秋说着,想起洛如珩其实没说雪团儿是什么灵兽,完全是他自个想岔了,顿时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师叔,是我误会了。”
钟离棠:“嗯?”
至于小师侄究竟误会了什么,等他走进坐忘峰会客的厅堂,瞧见博古架上多出的一些小玩i意,便明白了。
爬架抓板、毛线球、布老鼠、小铃铛……
原来是把小龙崽当成猫了。
“师兄叫我帮忙采买……我真没用,这点小事都能办砸。”司秋垂头丧气的,一想到办砸的还是敬仰已经的仙尊的事,心里就更不得劲了。
钟离棠随手拿起一个物件,没注意到是项圈:“也不是不能用。”
不料,这话勉强安抚了小师侄,却无意刺激了兽小脾气大的小龙崽。
“嗷呜!”
小龙崽对钟离棠手中的项圈龇牙。
哪怕那是一个漂亮的绣花珍珠项圈,看着就很珍贵、柔软与温暖。
但还是让小龙崽,想起了曾深深勒进他脖颈血肉里、令他窒息的铁环。
如果,他是说如果,钟离棠要是把这个恶心的东西套在他的脖子上。
他就走!立刻、马上!溜得远远的!
下一刻,便见钟离棠眉头紧皱,侧过身,直接把项圈递给司秋:“拿去给那匹……嗯,大红用吧。”
“多谢小师叔。”司秋开心道。
钟离棠的余光瞧见,快倒退溜出厅堂的小龙崽,又悄咪咪爬了回来。
不由舒展了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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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小师叔您要的书,我买来后,放在您的书房了。”司秋道。
钟离棠颔首,然后垂眸问小龙崽:“你是想随我去书房看书,还是想让司秋带你四处转转,认认地方?”
“嗷呜?”小龙崽歪了歪头。
看书?一听就很无趣,于是他扬起细长的黑鳞尾巴,点了点司秋。
“去吧。”钟离棠俯身,摸了摸他头上完好的右犄角。
小龙崽兽小,角也小小的,通体漆黑,长圆锥形,呈弓形弯曲往外旋,角身还有一圈圈隆起的环脊,摸起来手感略粗糙,稍逊于桃心尾巴。
“!”小龙崽僵住,感觉浑身的鳞都要炸了。
他的犄角虽然瞧着坚硬,与兽斗时还能充当武器,但是敏感程度其实不亚于桃心尾巴——本能告诉他,犄角和尾巴是不能随便让人碰的。
钟离棠疑惑于他的反应:“怎么了?”
谁知,小龙崽只是眼神古怪地瞅了他一眼,就一扭头,拍拍翅膀,嗖的一声,飞出了厅堂。
“哎,等等我……”
司秋忙跟了上去。他刚入凌霄宗没两年,修为低微,还未筑基,尚不能御剑,只能在地上跑着,去追撒了欢的小龙崽。
厅堂外是庭院,有花木石峰,再往外是一面影壁,中心雕琢“剑”字,绕过就是一处小广场,中心的地上刻着繁复的阵法纹路,四周规律地镶嵌着一些灵石,正是一个小型传送阵。
往左是琴室和一些轩阁楼馆,围着中心不规则的池塘,还建有水榭兰亭、练剑台、库房、静室以及书房。
四周没有围墙,内里也无太多走廊,蜿蜒的石板路两侧尽是花草树木,最多的要数白海棠树,树态峭立,叶子鲜绿可爱,花朵雪白鲜妍。
小龙崽飞着转了一圈觉得没意思,循着苦涩冷香落到钟离棠的书房外。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花花草草,穿过白海棠树垂下的枝梢,透过敞开的窗,望进书房——钟离棠正在看书,坐姿并不端正,削瘦的身子斜靠在宽大木椅的一侧,左臂支在案上撑着额头,白绸似的长发顺势滑下,落在一侧。
缠着纱布的右手,搭在书上,修长的手指许久才翻动一页,眼睫也眨得很慢很慢,像风雨过后,倦怠的蝶。
拨喇——
池塘里,一条银鱼游过。
鱼尾溅起的水花,溅了离岸太近、又看得太入迷的小龙崽一身。
小龙崽转头,压着嗓子,冲水里一阵低低地咆哮:“嗷呜呜……”
银鱼在这里没有天敌,生活安逸,又不缺少吃食,长得胖乎乎的,没想到还傻,听到动静后,竟往岸边凑。
小龙崽感觉被挑衅了,眼珠子一转,把桃心尾巴小心翼翼地顺着池塘的边沿,缓缓垂入水中,然后让尾巴顺着水流自然飘到银鱼嘴边。
剩下的便是耐心等待了。
果然,没一会儿,一条银鱼靠近,以为是吃的,傻乎乎地张嘴,就要咬住时,反被抓住机会的小龙崽卷起,甩飞上了岸,啪的一声摔在石板路上。
钟离棠闻声抬首,看到他与众不同的狩猎技巧,摸着书卷陷入了沉默,异界的龙都是这样抓鱼的吗?
“嗷嗷嗷……”
小龙崽骄傲坏了,挺起胸膛,昂起头,眼睛一直觑着钟离棠。
钟离棠:“……厉害。”
-
“呼——”
司秋紧赶慢赶,这时才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