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熟悉的冷喝令小龙崽转头看去。
“你是哪个?报上名来!”鞭子的主人,语气嚣张,“居然敢在本少主的地盘,打搅本少主教训一头偷吃了主人宝物才化形的小废物?”
“某姓谢,一介散修罢了。”
分明是钟离棠!
只是瞧着更消瘦单薄了,明明是在酷热的夏日,却裹着厚实毛绒的白貂裘,走近时散发出的寒气,叫人仿佛回到了凛凛冬日。
像是察觉到了小龙崽的视线,幻象里的钟离棠看了过来。
然而他眼上覆着冰绡。
又能看见什么呢?
小龙崽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在他走神的瞬间,幻象坍塌。
现实继续。
管事脸上的笑容扩大。
散修?那便是无门无派,没有靠山了。至于掌柜所说的梅城城主?不过是个凡人,哪怕出身洛氏,也好处理得很。
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恶意,回了神的小龙崽,立即嗷呜嗷呜地示警。
结果被嫌吵的管事,命令鬼面蛛吐丝,封住了嘴巴。
“呜呜呜……”小龙崽十分暴躁。
“偷兽讹诈可以不计较,但你纵兽放火造成的损失却不能不说。”管事笑得虚伪,“可是这事我做不了主,不若你随我回去,与能做主的说?”
“若我说不呢?”钟离棠心里一沉,管事不能做主,看来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他人。
“我观你步履沉重,病气缠身,想来修为不高且有伤在身,还是答应为妙。”管事敛了笑容,摇头叹息道:“否则,只能强行请你去了。”
说得冠冕堂皇,实际却是话音一落,就先下手为强了。
“去!”
管事大喝一声,肩上的鬼面蛛应声吐出千千丝,万万网。
铺天盖地地袭向钟离棠。
“呜呜呜……”小龙崽着急地叫。
钟离棠面无惧色,不紧不慢地把剑换手,横在身前,骨节分明的右手握在剑格下,眼都不眨地缓缓往外抹。
柔软的掌心被锋利的剑刃划破,鲜血涌出,把银白长剑染成猩红。
饮了血,白光一闪,宝剑借着血中的灵气,化作一张古朴典雅的琴——通体漆黑,漆下隐现龟背、梅花断,琴底篆刻着“凤鸣九霄”。
他低眉垂眼,把琴斜抱在怀,沾着血的修长手指勾挑抹打,弹出清透苍古的琴音,和着溅出的血珠一道,化作漫天泛着冰雪气息的血色灵箭。
铮——
蛛网和丝不堪一击,碎成齑粉。
余下的一些血箭,半是没入管事、鬼面蛛与掌柜的体内,半是射入熊熊燃烧着的会仙楼里,眨眼间,便熄灭了大半的火。
只有趴着的小龙崽逃过一劫。
“噗……”管事弯下腰,吐出血和内脏碎块,“你、你究竟是谁?”
身后是未灭的火,他的头发眉毛却结了一层霜,冷得说话都在颤抖。
近几百年,钟离棠深居简出,他未见过认不出,但这冰冷森寒的灵力,不久前,他却曾远远地瞧过。
月前,封印在星州昆吾山的凶兽冲击封印,喷出的异火幽黑如墨,所过之处生灵无不烧死毒死,便是死物也被腐蚀殆尽,连灰烬都不剩下。
为了阻止异火蔓延,挽救苍生,钟离仙尊舍生忘死,一剑霜寒,镇压了凶兽,却也一夕间白了头,修为尽失。
而传说中,钟离仙尊便是容色清绮,琴剑双绝……管事越想越怕。
钟离棠正欲答。
突然从前头呼啦啦涌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浓眉大眼的俊朗青年,着白衣,背负剑,打眼瞧见钟离棠,又惊又喜地喊了声:“小师叔!”
管事登时脸色煞白,心如死灰。
他不认得钟离棠,却认得来人,正是凌霄宗宗主的首徒洛如珩,修为已是金丹期大圆满,能被洛如珩称为小师叔的人……
钟离棠的身份不言而喻了。
“有事交给弟子们就好,何须劳您亲自奔波,待师尊回来知道了,定不饶我们……”洛如珩收到消息,说梅城来了位他的师叔,便将信将疑地来了。也幸好来了,否则真怕身无修为的小师叔出什么事——
看着烧成废墟的会仙楼、受伤的管事与掌柜二人,又瞅瞅颈上缠着白纱,手上还淌着血的钟离棠。
洛如珩想,看来事已经出了。
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扭头对跟来的梅城城主吩咐道:“速速派人灭火,以免蔓延。若有受困的人救不出来,可大声唤我……”
哪怕不甚清楚现场的状况,也迅速做出了应对,钟离棠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提醒道:“此处设有地下斗兽场,用的是妖兽灵兽,起火后,多半趁机逃了出去,它们受了惊,恐伤及城内百姓。”
这事凡人不好办,洛如珩便让跟来的几个修士护卫速去抓捕驱赶。
不过——
洛如珩皱眉瞥了眼梅城城主。
“公子明鉴,我才上任半年!”梅城城主赶紧坦白,“这掌柜数次行贿,我虽收下了,不过是想稳住他,看他想做什么,并不知晓他竟然胆大包天,敢在城中私设地下斗兽场……”
“应是前任城主知情不报!”
洛如珩面色稍霁,转身朝钟离棠鞠了一躬,告罪道:“弟子稍后便传信族内,定会彻查此事,给您一个交代。”
钟离棠“嗯”了一声。
“小师叔,不知这两人该如何处置?”洛如珩指了指重伤的管事,与奄奄一息的管事。
钟离棠想了想,淡声道:“凡人便依凡律处置,我曾听闻凡间皇朝曾下令,禁止以兽斗戏?”
“是。”洛如珩点了点头。
其罪不至死,但他看掌柜的样子,怕是撑到判决之日都难,该!
“至于这位御兽宗的管事……”
依照仙门的规矩,各宗皆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但为了缓解人妖两族日益严重的冲突,钟离棠曾与妖王有约,仙门可御兽食兽,却不可有凌虐折辱之举——妖兽有望诞生灵智,成为灵兽,而灵兽一旦化形,便是妖族了。
“暂且押回凌霄宗。”
所以这事,钟离棠管定了。
交代完毕。
他走到还在与身上嘴上蛛丝斗争的小龙崽身边,俯下身,单膝跪下。
“如今,你可愿留下?”
钟离棠伸出右手掌心向上,被剑划破的伤口如白玉有瑕,叫人可惜。
小龙崽望着他映出自己的眼睛,空落落的心渐渐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盈满,叫他生出一种迫不及待的冲动。
“呜呜呜……”
说不出话,着急之下。
小龙崽干脆尾巴一甩,把尾巴尖儿搭在钟离棠的手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