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他说完,周行听见说话声,从卧房转了出来,笑道:“我说是谁在外面敲个不停,原来是阿秀来了。”
“周伯父安好!”杨秀一见周行,立时执了个晚辈礼,却哪里敢端半点天潢贵胄的架子。
“是了,你母亲可大好了?”周行笑眯眯地问他。
杨秀闻言,脸色却又垮了下来:“我母亲近些日子一直缠绵病榻,总不见好。”
他这么一说,周行心下也是了然。
当年猫鬼一事过后,独孤皇后元气大伤,自此以后便每况愈下,能拖延到如今已是不易。
隋帝为此也是大为恼怒,下令在全国彻查,有胆敢蓄养猫鬼、 蛊毒、厌魅、野道的人家[1],统统流放边疆。然而已是亡羊补牢,于事无补了。
“皇后娘娘福大命大,总能养好的。”周行只好说些场面上的安慰。
三人正说着,忽闻得“哒、哒、哒”的拐杖声,是石方巳听见声音往外走来。
周行一听是大哥要出来,忙进卧房,把石方巳搀了出来。
“都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到堂屋坐吧。”及至石方巳出来,才有人端出主人的架势,正儿八经地迎客。
“鹿娃,你的手信,怎么又原封不动拿回来了?”周行一边招呼着杨秀去堂屋坐,一边搀着石方巳,一边还不忘关心石初程。
“别提了,我去了石室,竟是一个人都没有。”石初程同杨秀并肩走入了堂屋。
“你要找夫子?那却去不得石室了。”杨秀闻言接嘴道。
“这是为何?”
“其实也就是今年的事儿,”杨秀叹息一声,“六月的时候,陛下下了一道诏书,废除天下学宫,太学、四门以及州学、县学全都废除了[2]。这石室也就遣散了,毕竟谁敢抗旨不尊呢?”
众人刚从域外归来,哪里知道这些消息,闻言皆是瞠目结舌。
“好端端的,为何要废除学宫?”石初程问道。
“谁知道呢,陛下如今行事是愈加让人不解了,”杨秀言谈间似有愤愤之意,“前儿连太子都说废就废。”
“我听说是因为前太子用度靡费,而新太子素行简朴,可堪大任。”石方巳在旁接口道。
周行当即帮他翻译了。
杨秀却是不忿:“杨英[3]不过是会装样子而已!文武百官同陛下都被他蒙蔽了!若是他都能做太子,我如何做不得。只不过我不会如他那样,讨陛下欢心而已。”
“你管他谁做太子。谁做太子,你都是蜀王。总也碍不了你的富贵。”周行笑道。
“对呀,你在蜀地,隔着崇山峻岭的,管他谁做了太子。”石初程正从乾坤袋里一包一包地,掏他从月临城带回来的各种果干,闻此也宽慰道。
然而杨秀却并没有欣然之色,反是露出几分畏缩之态。
“我也未必能长久。陛下若宠我,我便是蜀王,统着益州的军政,可若是我失宠于陛下,一口牢饭都未必有得吃。”
“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石初程闻言有些震惊,“皇帝总是要讲道理的吧,当不至于此。”
“不至于此?他如今一言不合,就在朝堂之上仗杀大臣,”杨秀转向石初程,“史万岁你还记得吗?”
石初程点点头:“我记得他,前两年我在大漠中,也曾见到过他。”
这回轮到杨秀吃惊了:“你如何见过他?”
石初程便将之前史万岁及其部下,如何被一阵妖风吹到大漠,自己如何去救他们都讲了。
“是那次了,突厥来犯,史万岁奉命击贼,大胜而归。”
杨秀说着,却是一声冷哼,“打了胜仗回来,却被杨素那厮进了谗言,陛下不肯论功行赏,只一味晾着他。史万岁那个脾气,哪里是肯忍声吞气的,当年我管他要那份贿赂,他不肯给我,宁可把那些金银珠宝,全部丢进河里,也不肯同我分。
这次在陛下面前,也不肯忍,竟直接上殿去和陛下争论,也不知他们如何说的,一言不合,竟被陛下叫人当堂打死了。”[4]
此言一出,石方巳同石初程都大吃一惊。
周行却是摇头叹惋,此事他早已得知:“那罗延的性子就是这样,上朝的时候因为一言不合打死大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是愈加疯癫了。亏他如今还笃信佛法,满天下的派什么舍利[5],我看也是缘木求鱼。”
石方巳也是扼腕:“只可惜了史万岁好歹也是一员猛将,虽有瑕疵,但是也算为国立过大功劳的,这次大胜而归,没有嘉奖不说,还死得这么窝囊。”
周行同石方巳只顾叹惋英雄末路,石初程却还记得要安慰老友:
“即便他对臣下是如此,可你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子。他不可能这么对你的。”
此言一出,犹如热油泼进火力,杨秀当场激动起来了:
“我长兄不是他的亲子吗?将我长兄废为庶人的不是他吗?他废了长兄,却又任由杨英残害长兄的子嗣,只可怜我长兄一脉竟无一个活口。
我三哥又何尝不是他亲子?最终也因失宠帝前,被活活恫吓至死。人都死了,陛下甚至不肯给三哥立碑,不肯让三哥的孩子给他送终!就连三哥的爵位,都差点不让我那可怜的侄子继承![6]
更别说当年我阿姊死了男人,寡妇幼子的,以为自己父亲是个依靠。谁知他转个背,就篡夺了女婿家的江山。只可怜我阿姊从大周太后降格成了大隋公主。给自己女婿求个官都得百般设计。”
杨秀这一控诉起来,这就打不住了。
石初程有些尴尬,他哪里能想到隋帝竟是如此样的人,半晌才想到一点:“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过,你阿爹是很听你阿娘的话的。这些事情,难道你阿娘没有劝过他吗?”
杨秀闻言更是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