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方巳看到周行这个神态,心中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周行一开口,就令石方巳如坠冰窟:
“大哥,你既然要瞒着我,就不能怪我不理解你。我真的累了,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掰扯这些东西了。等着过段时间,鹿娃回来,我就走。咱们之间,好聚好散吧。”
石方巳听出这话头不对,心中忧急,想要说点什么来挽回,可又知道说别的都不会有用,只好哀哀叫道:“式溪,你别生气,式溪!式溪!式溪!......”
周行哪里还肯再听,只快步开门走了出去,任石方巳在后面如何凄声唤他,他都充耳不闻。
随着一声重重的关门声,石方巳像是被抽光了力气,颓萎地倒了下去。
适才情绪激动还未曾察觉,此时静下来,他方才清晰地感觉到,下午从林遐身上沾到的香火气正在快速飘散。
石方巳看着帐顶,缓缓眨了眨眼睛,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耳边也开始变得极为安静,却不知是当真无人出声,还是他已经听不见了。
石方巳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自嘲一笑,翻动了一下,手一动,却碰到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他转头一看,正是适才被周行丢在一边的小刀,同那个被他切得稀碎的苹果。
石方巳伸手小心将那苹果取了过来,捧在掌心里,一口接着一口,像是在吃龙肝凤髓一般,将那颗苹果啃得干干净净。
接着,他又费劲扒拉地趴俯下身,将苹果核同地上的苹果皮拢在了一处,堆在了床脚。
做完了这些事情,石方巳方才捡起一旁的小刀,握在手心端详。
小刀虽是凡铁,刀柄上却镌着一个符篆,令其不磨而利。石方巳横刀在自己眼前,从刀刃的反射中看到了一角面容。
那分明是他自己的面容,可石方巳却觉得眼前的人非常陌生——这人看起来苍白、浮肿、眉眼间透着挥之不去的惶惧与卑弱。
这与石方巳印象中的自己相去甚远。
石方巳的思绪开始飘远,飘到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是莽苍山上那个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山君,他与这世间毫无纠葛,心中也没有牵绊。
天、地、因、果,他都不放在眼里,又何曾知道一个“惧”字是怎么写的。
他带着与生俱来的宿命,来到这个世间,一心只想着如何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尽职尽责地做好一把刀,任由宿命像镣铐一般,套在他的脖子上,拖着他走向既定的毁灭。
长长久久以来,他竟从不曾想过他可以反抗,可以拒绝。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发生了改变?
是从见到式溪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石方巳嘴角浮出一抹笑容。
从那一刻起,他黯淡晦暗的生命里开始有了一抹光明。那以后,抓住那抹光,成了他唯一的执念。
命里无时莫强求?
石方巳从来就是一个认定了一条路,便不肯再回头的人。
他偏要强求!
为了这个执念,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财富地位、前途事业、功德修为,乃至于是自己的性命,他都毫不吝惜。
他抛却一切,历经百劫,终于换来了上天的一次垂怜,让他得以同式溪相知相守,那些日子,他幸福得好似掉进米缸的老鼠。
可是偷来的美好,终归只是偷来的。
当命运的钟声再度敲响,石方巳这才猛然发现,他从来都没有脱离过既定的轨道,他的一切努力其实都是徒劳。他终于还是要为自己曾经的‘背信弃义’付出代价。
石方巳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他眼下已经把自己的路走死了。
他不后悔自己对出身阵营的背弃,却惊惶于同式溪间的渐行渐远。他可以坦然地等待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可是却绝不肯接受在这之前,式溪就离他而去。
没有别的路了,石方巳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
“式溪......对不住......式溪......式溪......”石方巳喃喃低语,语气中是浓到化不开的缱绻缠绵,是深入骨髓的痴情爱恋,亦是难以出口的歉疚愧怍。
刀刃上眸光一闪,却是多年未在这双眼睛中出现过的决然犀利,是属于莽苍山君的杀伐决断。
刀锋一转,石方巳已经狠狠地朝着自己的皮肉划了下去,血瞬间无声无息地喷涌而出,一寸一寸地将床单染成了刺目的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