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烫了,来,尝尝,”周行将一筷子挑过刺的鱼喂给石方巳,试探道,“大哥,试着自己吃好吗?”
石方巳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鱼肉,一边摇头。
石初程在一旁悻悻言道:“阿耶如今连复健都不肯做了,拐杖都生了一层灰。”
这段时间石方巳时时刻刻都要黏着周行,周行也纵容他,是以每次石初程来找阿耶做复健,都被这两个阿爹联手挡了回去。
“怪我,怪我。大哥,要不咱一会儿练练,省得这小夫子埋怨。”周行笑着,又给自己夹了一块鱼肉。
石方巳未及给出反应,却见周行笑容一僵,脸色当即扭曲了起来。
石初程刚要去夹鱼的手一顿,愕然看向周行:“怎么了?被鱼刺卡住了吗?”
“呸!呸!”周行将那口鱼直接吐掉,舀了碗菜汤,将嘴里的味儿冲淡了一下,“鹿娃,这糖醋鱼你放了多少盐?”
石初程闻言也拿起来尝了一口,脸色也是大变,他略想了一想,便有些不好意思道:“码味的时候加了盐,后来起锅我给忘了,又加了一次。”
“大哥,你没觉得特别咸吗?”周行疑惑地看向石方巳。
石方巳还是摇头,又噜噜嘴,示意周行可以继续夹菜了,显然并不认为这鱼有什么问题。
***
下午,石初程抱着拐杖,来丹房找石方巳做复健,却发现石方巳在小榻上睡着了。
“怎么这个时候睡?”石初程狐疑地看向周行,眼前的景象让他不得不怀疑,这是俩爹逃避复健的新招,是以眼神中带上了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周行放下手中文书,拨冗抬头道:“你别为难大哥了,大哥现在逃避做复健,不是他想偷懒,而是他现在根本站不起来。”
“什么?!怎么可能?”石初程猝然而惊,他看看榻上熟睡的石方巳,又转头去看周行。
周行的神色有些凝重:“自从上次你把他带回来,你有见过他站起来吗?”
“我以为是......”
“你以为是我故意纵着他?”周行走到了石方巳的身边,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捏了一张符纸。
他手轻轻一抖,符纸无火自燃。
石初程跟了过来,站在一边看着,随着符纸的燃烧,石方巳脖子上一圈黑色的雾气渐渐显形。比之之前在北斗印中显形的那次,显然要粗了一些。
“这到底是什么?那日在北斗印中,我就没看明白。”石初程蹙眉,他伸手去摸,那黑色的雾气竟像是有实体一般,触手处一片彻骨冰凉。
“同命咒,另一头连着不距道最后的命数,”转眼符纸已经燃尽,周行随手将之丢在地上,“大哥现在不光是站不起来的问题,你有没有发现,他的五感都出了问题。听觉是最先出问题的,这些年反反复复,最近一次听不到了之后,竟一直没有恢复。”
石初程点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现在看来,味觉应该也出了问题。”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大哥别的感官出问题的时间,比我们发现的还要早,只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就像他听不到这个问题,他也从来没主动说过。都是藏不住了,才叫我们发现。”
“对!嗅觉!”石初程想起来满灶房的咸鱼,“阿耶最讨厌鱼腥味,可是我在家里挂了那么多咸鱼,阿耶固然是为了将就我,可他日日进入灶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倒更像是闻不到这个气味。”
“至于说触觉,”周行轻轻捏了下石方巳的手,沉睡中的石方巳毫无反应,“我最近也发现,他的触觉似乎也变得很迟钝了,手只要轻些,他就半点感觉不到。目力显然也是有问题的,我若是坐在几案边,他就看不清我的嘴型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阿耶这是病了?”石初程无措地蹲在榻边,指指那同命咒,“跟这个有关系吗?”
周行沉吟一下,缓缓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头。
“自从大哥听力出问题,我便一直以为和他的修炼功法有关,可大哥没跟我说过,我也无从判断,”周行显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轻轻地握住石方巳的手,“我最近一直在研究这个咒术,我发现,此咒要维持,背后是需要有东西供他燃烧的。而它燃烧的,只怕就是大哥。”
“这同命咒竟是把阿耶当柴火烧?!”石初程听明白了周行的意思,一时有些毛骨悚然,“也就是说,阿耶的情况越来越差,是跟这个咒术有关系的。”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未必是根本的原因,即便不是,它也的确起到了雪上加霜的效果。”周行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粘在石方巳的身上,温柔中透出掩盖不住的心疼。
“阿爹,你有办法解开这咒术吗?”石初程简直是愁绪如麻,他无意识地摸到脚边的拐杖,指甲盖用力地在木头上掐着,掐得自己指甲发白。
周行表情苦涩,此事他何尝不是焦思苦虑了多时,然而不距道的邪术始终同不周的道术不是一个体系,许多东西他也是一知半解。
“不距道的术法,阿耶应该会了解吧?”石初程又问道,“咱们等阿耶醒了问问他。”
然而那日他们并没有等到石方巳醒来,石方巳这一觉直睡到了夜半时分。
等到石方巳终于睡醒,发现周行没在小榻上陪自己,他含糊地叫了一声,却并没有等来周行关切的回应,便不由生出几许焦躁来。
石方巳急切地翻身,转头去寻人,见周行竟坐靠在凭几上睡了过去。
油灯灯芯要燃尽了,灯火显得昏暗异常。
周行的手搭在木凭几圈儿上,向下垂着,一张麻纸就落在他手边的地上,上面全是石方巳看不明白的鬼画桃符。
周行最近一直忙着破解同命咒,每日处理完玄天城的事情,就开始伏案苦思,麻纸都不知用了几沓,今夜想是实在困了,还来不及换个姿势,就直接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