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方巳本来身子骨就弱,如今又饿了几顿,简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人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总是不知不觉地想很多。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配不上式溪,他知道自己是式溪的累赘,他更知道自己对不住式溪。式溪就算真的不要他,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式溪。
识相的话,他就应该直接放手,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依仗着式溪对他的感情,死乞白赖地缠着式溪,卖了人家,还要拖累人家。
他唾弃自己的厚颜无耻,然而他实在不愿放手。
从他有记忆以来,便习惯了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习惯了背负着不可告人的使命,习惯了让自己的双手粘上无法洗脱的罪恶。
这就是他的命。
他甚至从没有想过,去抗拒自己的宿命,只等待着燃烧完自己的生命,便可以无声地重归混沌。
然而在他棋子般让人摆弄的生命里,式溪从天而降。
惊天霹雳般,劈开他混沌鸡子般的世界,大刀阔斧地给他劈出一个广阔的天地。
让他体味了一番,活着是什么滋味,让他知道原来做人可以如此恣意,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生出同主君不一样的想法是非常正常的,自己也根本不用将这些想法掐灭在心底里。
式溪的到来,仿佛清风吹进他那暗无天日的死巷,吹走了满是腐烂的气味,留下的却是新的希望。
可是如今,他跟式溪走到了决裂的边缘。
当式溪冷漠转身而去的那一刻,石方巳惊慌失措了。
那一刻,从未有过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心神,他害怕式溪就这么离他远去了。他疯狂地想要抓住那唯一的光,他采取了一种自己最为不屑的手段,但也是他知道,唯一可能奏效的手段。
然而效果并不是那么立竿见影。
饿一顿,式溪不理会;
饿两顿,式溪不来;
饿三顿,式溪依旧没来;
......
他心底的不安开始加深,一个疑问按捺不住地冒出头来——
式溪是还在赌气,还是当真厌弃自己了。
无数次,他心悸一般想起,式溪曾经意有所指地同自己说,若是因为感动而在一起,只怕不是什么好姻缘。这让石方巳不得不想到,自从回来,两人间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搂搂抱抱,次次都还是自己主动的。
式溪对于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是明显抗拒的。
式溪是嫌弃自己了吗,嫌弃把屎把尿的腌臜,嫌弃喂饭洗澡的辛苦,还是说......嫌弃自己这副残破的躯体?
如此这般的猜想,让石方巳心底里生出惊惶,生出恐惧,可他又忍不住一再去想。
不断累加的焦虑一重又一重地塞在他的心口,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在他要被这令人窒息的忧思逼疯之前,周行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
石方巳精神一震,颓然的身体中又生出了几许气力,他努力地向周行伸出一只手,却又被床沿的禁制挡了回去。
这禁制显然是只限制石方巳的,石初程穿过禁制,飞快将小几放在石方巳面前,又去端鱼羹。
“面也见了,满意了吧。”周行只当是点卯,点完转身就走。
还没跨出门,就听到石方巳含糊虚弱地说了句:“喂我。”
周行脚步一顿,大概是没有想到大哥也会如此耍无赖,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身,警告道:“别得寸进尺。”
石方巳摇摇头,他一天多水米未进,此时已经嘴唇开裂,声音干哑:“不喂,我就不吃。”
石初程端着鱼羹立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行!你别吃,等饿死了,我亲自把你埋了。”周行哪里是会受威胁的人,敢威胁他的人,如今坟头草都老高了。
他撂下这句话,甩袖子就往外走。
石方巳还是瞪着眼,半死不活的望着门口的方向,大有就此坐化的架势。
石初程有些无措,他看了看石方巳,又看了看周行,想劝解,却不知该劝哪一个。
正当他犹豫间,气势汹汹冲到院子里面的周行,又杀气腾腾地旋了回来,劈手从石初程手里将粥抢了过去,快步走到床榻面前坐下,单手把人拉起来,靠在软垫上。
石方巳心头微松,一直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去了。
自己的确是个累赘,可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博式溪心软,否则凭借他做的那些事情,两人恩断义绝都是轻的,式溪只怕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甩给自己。
门口的石初程一见形势大好,当即脚底抹油,溜了。
“张嘴。”周行没好气地吹凉一调羹粥,递到石方巳面前。
石方巳却没有张嘴,他笨拙而又努力地,朝着周行的方向挪动身体。
许是因为饿久了没力气的缘故,他对身体的控制能力,显然退步了太多。原地蹭了半晌,也没挪动多少距离。
“你做什么?”周行眉头深锁。
“让我靠着你。”石方巳道。
周行呼吸一滞,一时气结。
今日的石方巳,将得寸进尺演绎得淋漓尽致。